她插放好報紙,走向桌邊。百忙中去嗅一嗅窗台上的“虞美人”:花兒伸展著長長的脖頸,正在施展自己嬌美的情態。窗外飄灑著細碎的毛毛雨;天空呈現著霧蒙蒙的灰藍色。她推開窗,伸頭探一探,雨絲飛在臉上;她皺一皺眉,然後扭頭看看門口,門口沒人。再伸腕看看手表,又重新瞥一眼門口,仿佛是等候什麼人進來,而又害怕什麼人進來。其實,也沒什麼人進來。
每逢中午,她的郵車停在百花巷27號門口時,那兒總提前站著一個青年:高挑個兒,白臉,頭梳得光光的……她從信件的傳遞中知道他名叫夏雨田。車子一停,他會主動熱情地迎上來,道一聲:“辛苦!”便露出討好的微笑,伸手接取報刊、信件。
不知為啥,她在別人家笑盈盈的,可到了他麵前,卻不肯多說。瞧他那股勁吧:《人民文學》什麼時候到啊?《中國青年》來了沒有呀?今天怎麼少了一張報紙啊?……真是!還有:每天累不累呀?下雨天怎麼辦呀?家在哪兒住呀?等等。總想拖住她多搭訕幾句;還一個勁兒殷勤地往家裏讓:喝水呀、坐會兒呀……每逢這時,姑娘總是頰上泛起一層紅暈,隻管“嗯”“啊”點頭或者搖頭。
老實說,玉潔並不是在小夥子麵前故意顯得清高,而是瞧不起他們在姑娘麵前討好或是幹別的調皮營生。當她驅車在某一條街巷裏,常常會有那麼三五個小夥子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她拚命按鈴,他們卻毫不理會。於是,她決不示弱,將前輪伸進他們之間的縫隙,然後一扭車把,巧妙地撥開一個,突出重圍。後邊傳出一陣嘻嘻哈哈的笑,夾雜著幾聲呼哨兒。還有,當她在早點部的桌上喝豆漿時,也會有他們的影子出現:他們坐到她對麵的板凳上,互相擠眉弄眼,然後又互相誇耀著自家新買的進口彩色電視機、錄音機,有意對一對表,亮出那進口自動表的白光。在這種情形下,陶玉潔不卑不亢,會以挑釁性的目光回敬他們。隻是有一次,當小夥子們將“栗原小卷”說成“票原小卷”時,她忍不住“噗嗤”笑了,糾正了他們。不想他們竟受寵若驚,想上前討好。正欲訕訕地搭言,她卻用素白的手帕抹一下嘴唇,走了。他們發現:她抹嘴的動作實在迷人。
她熱愛自己的工作,油綠的郵車總是擦得閃閃發亮。一年多來,她同全縣每個機關、單位,每條小街,包括每家每戶都熟透了!當然也有許許多多的青年男子。對於那些為大幹“四化”忙透了的,她會主動幫他們取款彙款,寄送、領取包裹,想方設法幫他們訂閱需要的報刊,借閱各種資料。要是你願意,信也會替你寫的!
相反,那些攔路的,討好的,穿喇叭褲、唱香港歌曲的哥兒們,仗著家庭的優越,不願幹平凡的工作,終日炫耀家中的高檔商品,誇耀老子有功……她便討厭死啦!每逢她送報進了他們的院子,看見他們睡在躺椅上隻顧品茶時,她扔下報刊就走;你也想讓她幫什麼忙嗎,她會冷冷地答:“大家都忙啊!”
多少人在關心她的終身大事啊!凡托媒提親的人都會許下一個願:把她調到輕鬆的單位去,再不用整天費力地踏那輛車……可惜,他們都錯了!她瞧不起她的幾個同學,從廠礦、從飯館、從理發店挖門子往外調;找個有錢有勢人家的兒子,跟上享清福。
眼下,這個叫夏雨田的小夥子,可是個什麼料呢?他竟然膽敢摞上了她。哼!
一次,玉潔打開簽字卡,指著一處空格示意他簽字。憑著姑娘家獨有的敏感,她覺察到對方在偷偷打量她。她立即垂下自己長長的、好看的睫毛。他把字簽錯了格兒。哎!每天下午都要和他應付;每次距他家還有一段呢,就隱隱約約瞧見他站在那兒等。他是學習過分積極呢?還是另有別的什麼意思?
另一天,當她親手將報刊遞到他手裏時,意外地聽到對方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心底的讚美:“謝謝!小城街的安琪兒!”她惱怒地瞪他一眼,調轉車頭,推了就走。
到了晚上,她獨自呆在宿舍,借來本漢語詞典去查。她明確了,“安琪兒”是英文諧音,意同“天使”。她又查“天使”,啊!她的臉有點發燒了:天使——“她”從天上來,“她”是神的化身,“她”是對青年女子的一種美好的稱呼。她的心在突突地跳。
上個月的一天。當她又將郵車騎到小夏門口時:咦?他也推了一輛綠色的自行車。後架上夾著一遝什麼宣傳品。她瞟了一眼:是“用電須知”,她這才想起,他大概在供電部門工作。不曉得為什麼,她今天態度溫和了,還對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