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是初二下學期要結束的時候,是毛桃初長成的夏季。有天夜裏醒來,我突然發現褲衩裏滑膩膩地濕了一片。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心裏又羞又怕。第二天當班上一個女生向我投來一束漫不經心的目光時,我就像被電擊了般怔了半晌。我臉紅耳赤,轉身跑到寢室,偷偷拿著別人的小鏡子,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把自己的那張臉看了至少十幾分鍾。這時我就發現耳根後那條傷疤了。紅紅的有半拉手指寬,半根手指長,不聲不響地伏在耳根後。我的腦子當即“嗡”的一聲,呈糨糊狀了。我馬上懷疑那女生漫不經心的目光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厭惡。她在看我的傷疤?天啊,我怎麼也會同小江一樣啊?我叫小江貓鼻子,可人家背地裏又叫我什麼呢?想到這裏,我的全身都寒得發顫……整整一個上午,我待在寢室都沒出來。
下午我也沒心思上課,早早收拾書本,將課桌上鎖,回家去了。看到村莊的時候,我心裏突然有股無名怒火在躥。找到母親,我惡聲惡氣地對她說:“我耳後的傷疤是怎麼來的?”母親從沒見我這個樣子,呆了一下,然後柔聲問我:“怎麼了?”我一副哭腔,喊道:“我不去念書了!”母親有些生氣了,說:“你怎麼了啊?你以為是為我讀書啊?”我不言語了,兩行淚從眼睛裏肆意滑落。母親的聲音又低下來了,她說:“你看你這孩子……”
然後我才知道傷疤原來是我四歲時與堂姐打架,被堂姐拿火棍燒的。爛了好長一段時間,後來傷痛好了,我也就忘了疤。如果不是因為情竇初開,我也許永遠發現不了那個傷疤。
而既是情竇初開的年歲,卻讓我突然發現這個傷疤,這又是多麼的殘忍啊。開始的那段日子,我真有說不出的憂傷和絕望。我恨我父母,恨他們沒有保護好我。更恨我堂姐,我恨不得拿刀殺死她才好。如果按照這個思路,寫個短篇小說,那一定引人入勝。
沒人的時候,我就對著鏡子,側著頭,死勁兒地搓那個傷疤,好像這樣能把傷疤搓走似的。可傷疤哪能搓得走啊,搓久了,我把半邊脖子都搓紅了,這樣一看,傷疤倒像更長更寬了。我氣急敗壞,把鏡子都砸碎了。後來我就怕照鏡子了。我跟人把課桌換到教室最右邊,這樣上課的時候就隻有牆壁能看見我耳後的傷疤。再後來我也與小江一樣,特怕碰見女生,怕與女生說話。但初三時,我莫名其妙居然不可救藥地愛上了班上的一個女生。那女生笑得特甜,她在教室裏說什麼話時,老愛看著我,我就懷疑她對我有意思,然後我就愛得她一塌糊塗,可又不敢表示,隻是人變得越發自卑和敏感。
高中時學魯迅的《阿Q正傳》,當老師讀到阿Q因為頭上的瘌子而怕別人說亮說光時,別的同學哄堂大笑,隻有我,霎時滿臉通紅。我還算不錯,背著這麼一條“沉重的傷疤”,居然也能同別人一樣考上了大學,而小江就沒有我幸運。他的傷疤比我的明顯得多,他大概被自己的傷疤“壓垮”了。
大學時,談戀愛,我老愛走在女朋友的右邊。如果哪一回,女朋友走在我的右邊了,我耳根後的傷疤總癢癢的有種火燎的感覺。好像女友的目光是火,在燒它。後來結婚了,我似乎放了好大的心。有一回躺在床上,我終於忍不住自己提起這個傷疤來。我對妻子說:“我的那個傷疤是不是好難看?”妻子漫不經心,問:“哪兒啊?”我說:“就是耳根下那個呀。”妻子“哦”了一聲,說:“讓我看看,我可從沒注意呢。”我聽了真是哭笑不得。我哀哀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把年少時傷疤帶給我的痛苦全告訴了妻子。妻子沒心沒肺地“嗬嗬”笑個不停。笑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停住了,然後湊到我的臉前,說:“你發現沒有?我的眉角也有一條傷疤,讀中學時,我也自卑過好長一段時間呢。”我爬起來,仔細看了看妻光潔的額頭。天,她所謂的傷疤幾乎要戴顯微鏡才能找到,她居然也說為它在意了好長一段時間!
然後我就想,是不是每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要經曆一段“傷疤情結”?而其本質的原因,是我們對異性開始有了最初的關注?噫,這也許是少年維特煩惱中的一種吧。
26歲後,我有個筆名叫玉疤子。這倒沒有什麼自謔的成分,不知為何,我感覺這名字挺溫馨的。
是不是每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要經曆一段“傷疤情結”?這也許是少年維特煩惱中的一種吧。
茶熱茶涼
文/魏丹
茶這東西,真是令人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