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陸遊其人和齋名(2)(1 / 3)

說秦觀的“觀”讀平聲,還有秦觀自己的詩為證。元豐三年(1080)寒食前,蘇轍因貶筠州酒稅,經過高郵,與秦觀遊賞唱和。遊揚州時,蘇轍作有《揚州五詠》,其中第二首《平山堂》雲:“堂上平看江上山,晴光千裏對憑欄。海門僅可一二數,雲夢猶吞八九寬。簷外小堂陰蔽芾,壁間遺墨涕汰瀾。人亡坐使風流盡,遺構仍須子細觀。”《全宋詩》第十五冊《蘇轍》九,第9942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秦觀當即有和作,題《次韻子由題平山堂》,詩雲:“棟宇高開古寺間,盡收佳處人雕欄。山浮海上青螺遠,天轉江南碧玉寬。雨檻幽花滋淺淚,風卮清酒漲微瀾。遊人若論登臨美,須作淮東第一觀。”徐培均《淮海集箋注》(上)第33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蘇轍詩末句“仍須子細觀”的“觀”是動詞,讀平聲。秦觀詩末句“淮東第一觀”的“觀”是名詞,是“大觀”、“壯觀”的意思,應讀去聲。說明秦觀對“觀”的讀音不分,一律讀作平聲。這也說明秦觀將自己的名讀作平聲而不是去聲。平山堂牆壁至今仍存有“淮東第一觀”石刻大字,即從秦觀詩句而來。

秦觀的“觀”字取義、讀音本來即很清楚,沒有疑義。那麼,為什麼現代不少人誤讀作guàn呢?始作俑者是南宋的劉克莊。劉克莊《送實之倅廬陵》詩其二雲:“君去江邊春色濃,郡花照席萬枝紅。守分風月元非贅,吏白文書但托聾。黃本何堪處秦觀,白麻近已拜申公。早歸了卻蘭台吏,莫久吟詩快閣中。”《全宋詩》第五十八冊《劉克莊》十六,第36351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根據詩律,此處秦觀的“觀”讀去聲,說明劉克莊認為秦觀的“觀”應讀去聲。後人又將陸遊與秦觀的名、字牽扯到一起,即認為陸遊名、字源於秦觀,既認為陸務觀的“觀”應讀去聲,那麼,秦觀的“觀”當然應讀去聲了。南宋人認為陸遊名、字本自秦觀名、字,強調陸務觀的“觀”字讀去聲,已暗含秦觀的“觀”應讀去聲的意思。清代的錢大昕則明確說秦觀的“觀”與陸務觀的“觀”字一樣,應讀去聲。(詳見下文)但錢大昕並沒有進一步解釋清楚“觀”字讀去聲的原因,隻是重複劉克莊以來的記述而已。後來便以訛傳訛,直至今日。

那麼,陸遊名字的來源、含義和讀音又如何呢?與秦觀名、字的關係究竟怎樣呢?我們還是從頭談起。最早提出陸遊字務觀的“觀”字讀音問題的是陸遊的後輩詩人劉克莊(1187—1269),他在《後村詩話·前集》卷二中說:“史相力薦放翁,賜第。其去國自是台評然。王景文乃雲:‘直翁自了平生事,不了山陰陸務觀。’放翁見詩亦笑雲:‘我自務觀,乃去聲,如何把作平聲押了?’”劉克莊著,王秀梅點校《後村詩話》第30頁,中華書局1983年版。劉克莊認為陸務觀的“觀”字應讀去聲,且引陸遊自述為據。但他沒有進一步解釋原因。又陸遊詩文中並沒有有關自己名字的直接記述,同時代人和陸遊家人也沒有陸遊名字讀音的記述,劉克莊記述的可靠性就要打折扣了。劉克莊《後村詩話》前集作於六十歲(1247)以後,其時距陸遊去世已隔40年左右,事實邈遠,且無任何旁證,劉克莊的記述值得懷疑。劉克莊的記述隻能解釋為,他認為務觀的“觀”字應讀去聲。(劉克莊將秦觀的“觀”也讀作去聲,見上文。)劉克莊稍後的葉紹翁《四朝聞見錄》“陸放翁”條記述陸遊“名遊,字當從觀(平聲),至今渭觀(去聲)。蓋母氏夢秦少遊而生公,故以秦名為字而字其名。或曰公慕少遊者也。”葉紹翁著,沈錫麟、馮惠民點校《四朝聞見錄》第65頁,中華書局1989年版。葉氏此段記述,有幾點可注意:1葉氏認為陸務觀的“觀”本應當讀平聲,但他沒有解釋理由。2葉氏說陸務觀的“觀”“至今謂觀(去聲)”。說明劉克莊的解釋已很盛行,早已“深入人心”,大家都讀去聲了。3葉氏說陸遊的名字來源於秦觀,原因是陸遊母親夢見秦觀而生陸遊,因此以秦名為字,秦字為名。這一記載,不見陸遊的自述,也未見陸遊同時代人和家人的記述,可信性頗值得懷疑。於北山《陸遊年譜》即斷言葉氏之言“乃妄說”。4葉氏又記述有人說陸遊因仰慕秦觀而以其名字名己名字,顯係根據《題陳伯予主簿所藏秦少遊像》一詩而來,此詩確是表明陸遊仰慕秦觀,且說自己名字與秦觀相同,但並不能得出有意取自秦觀名字的結論,說是巧合,是合理的解釋。於北山《陸遊年譜》認為是“一時興到語”,所言極是。如王安石的名與謝安(字安石)的字相同,隻是偶合,王安石《謝安墩》詩即明確說:“我名公字偶相同。”葉紹翁,生卒年未詳,其學出於葉適(1150—1223),是葉適的晚輩,不大可能親見陸遊,所述皆係傳聞,並無可靠依據,因此也不能當真。

南宋末王應麟(1223—1296)《困學紀聞》卷二十《雜識》雲:“《列子》曰‘務外遊,不知務內觀。’陸遊字務觀本此。”《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54冊。台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認為陸遊的名字取義於《列子》。但這隻是字麵上的解釋,並不能證明陸遊名字必定取自《列子》。上文已論述秦觀名字並不取義於《列子》,但字麵上也相同。又《孟子·盡心上》雲:“故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也不能說明秦觀和陸遊名字來源於《孟子》。又南宋末韋居安的《梅硐詩話》卷中記載:“陸放翁名遊,字務觀,觀字係去聲。或雲其母夢秦少遊而寤,遂生放翁,因以其字命名,而名為字。《後村詩話》載史相力薦放翁,賜第,其去國自是台評,王景文乃雲:‘直翁未了平生事,不了山陰陸務觀。’放翁見詩,笑雲:‘我自務觀乃去聲,如何作平聲押了。’近時方蒙仲有《奉題劉後村文稿》數首,內一絕雲:‘昔聞秦七與黃九,後有幼安與務觀。’觀字亦作平聲,想後村見之,亦發一笑。”丁福保《曆代詩話續編》(中)第550頁,中華書局1983年版。韋居安基本上綜合重複了劉克莊和葉紹翁的記述,他又記述了同時代的方蒙仲(名澄孫,以字行,官至秘書丞。)《奉題劉後村文稿》七絕數首,其中一絕中亦將“務觀”的“觀”字作平聲,說明南宋末仍有人認為“務觀”的“觀”應讀平聲,韋居安則認為應讀去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