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從“遊”字與“觀”字的關係看,同為“遊觀”,音不同,義也迥異。義為動作觀看時,“觀”音guān,如尹喜《關尹子·六匕》雲:“一蜂至微,亦能遊觀乎天地。”尹喜《關尹子·六匕》,從書集成初編本。王褒《聖主得賢臣頌》雲:“今臣辟在西蜀,生於窮巷之中,長於蓬茨之下,無有遊觀廣覽之知,顧有至愚極陋之累。”嚴可均《全漢文》卷四十二,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作為動詞觀看時,遊即觀,觀即遊,可互訓,可連用,也可分開使用,例子甚多,此不贅言。“遊觀”又意指供遊覽的宮觀、樓觀,“觀”音guàn,如《史記·李斯列傳》雲:“治馳道,興遊觀。”揚雄《羽獵賦序》雲:“遊觀侈靡,窮妙極麗。”蕭統《文選》卷八,中華書局1977年版。‘遊觀”可單稱“觀”,但不可單稱“遊”,兩者不可互訓。也就是說,當作“樓觀”義時,“遊”與“觀”隻能連用或單用“觀”,不可能“遊”與“觀”拆開使用。因此,陸遊字務觀不可能指“樓觀”的“遊觀”,不可能讀作guàn。
綜上所論,至此可以得出明確結論:秦觀名本自王觀,“觀”的意義與“觀”、“看”有關,應讀作guān,而不是“樓觀”、“道觀”的意思,不應讀作guàn。秦觀字少遊,源自馬少遊,極可能與蘇軾羨慕馬少遊態度的影響有關。秦觀名和字與《列子》沒有關係。如說字麵上看出聯係,也隻是巧合,不是有意為之。陸遊的“遊”,從“水”部,與水有關,先有長兄陸淞名從“水”,後有陸遊名從“水”,而陸淞名與秦少遊的“遊”是無任何關係的,因此,陸遊的“遊”也不可能得自秦少遊的“遊”。說陸遊母親因夢見秦觀而生陸遊,因此以秦觀的名和字分別作陸遊的字和名,純係後人因兩人名、字相同而附會成說,不足為憑。說陸遊因仰慕秦觀而以其名為己字,是解釋通的,亦屬巧合,但陸遊的名絕對與秦觀字少遊無關。陸遊字務觀,取義可能來自《列子》中的“務內觀”,也可能來自秦觀的“觀”,也有可能來自《孟子》,但都是動詞“觀看”、“遊觀”的意思,不可能是名詞“樓觀”、“遊觀”的“觀”,應讀作guān,而不應讀作guàn。陸遊何時取字“務觀”,有待考證,不應妄說。本文發表於《中國典籍與文化》2007年第1期,此處稍作修正。
別號
陸遊字務觀,還有許多別號,一般人皆知號“放翁”,“放翁”確是陸遊自用最多,也是後世稱述最多的別號,其他別號亦各具文化意蘊,值得研究。本文擬對陸遊眾多別號做全麵梳理考釋。
一笠澤漁隱(漁隱、漁隱子、笠澤漁翁、笠澤老漁)從現存資料看,陸遊第一個別號叫“笠澤漁隱”。隆興元年(1163)十一月五日,他作《跋杲禪師蒙泉銘》,末署“笠澤漁隱陸某書”。可知,此時已有齋名“漁隱”並以之為別號。由此亦可推斷漁隱堂命名於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家居時。此後,乾道元年(1165)五月十八日所作《跋邵公濟詩》,末亦署名“笠澤漁隱”。據《跋尼光語錄》,陸遊在成都任職期間,即淳熙二年(1175)元月至淳熙五年(1178)春,仍署名“笠澤漁隱”。陸遊仕宦受到挫折,於是羨慕起漁隱生活,以求得到精神上的慰藉。古人齋名、別署相同者,一般起自同時,先有齋名,然後又用它做別署,陸遊也不例外。
與“笠澤漁隱”意思相同,陸遊又自稱“漁隱”、“漁隱子”、“笠澤漁翁”、“笠澤老漁”等。丙戌年即乾道二年(1166)上元後三日,陸遊作《跋查元章書》,末署“漁隱書”。同年十月十日所作《跋老子道德古文》,末亦署“漁隱陸某題”。同年天慶節所作《跋坐忘論》,末署“漁隱子手記”。乾道八年(1172)十二月六日,陸遊作《跋司馬子微餌鬆菊法》,末署“笠澤漁翁陸務觀”。紹熙二年(1191)正月二十三日所作《跋郭德誼書》,末署“笠澤老漁”。可知,到這時陸遊仍用“漁隱”係列別號。此後則別署“老學庵”。
陸遊號漁隱,與家世影響有關。隆興二年(1164),他作《跋修心鑒》說到,高祖陸軫好學道,少時作詩有神仙語,晚年自號“朝隱子”。《陸遊集·渭南文集》卷二十六,中華書局1976年版。以下引文凡出此者皆簡稱《文集》。陸遊曾刻過道書《天隱子》,並經常閱讀。陸遊一生積極建功立業,但一直有濃厚的隱逸情結。一旦仕途受挫,隱逸思想便凸顯出來。自號漁隱,還與接受陸龜蒙的影響有關。陸龜蒙是晚唐詩人,也是有名的隱士,其隱逸詩作及思想頗受後世詩人推崇。陸遊視陸龜蒙為祖上賢人,崇敬有加,詩文中反複提及。陸遊自號“笠澤漁隱”,“笠澤”原即陸龜蒙的隱居地,陸龜蒙別集即名《笠澤叢書》。陸遊號漁隱,還明顯接受張誌和的影響。張誌和辭官隱居,以漁釣自適,自稱“煙波釣徒”,作《漁父》詞,對後世影響甚大。張誌和曾往苕溪訪顏真卿。南宋胡仔自述:“餘卜居苕溪,日以漁釣自適,因自稱苕溪漁隱,臨流有屋數椽,亦以此命名。僧了宗善墨戲,落筆瀟灑,為餘作《苕溪漁隱圖》。”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五,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嘉泰元年(1201)秋,陸遊於山陰作《漁父》詩雲:“千錢買一舟,百錢買兩槳。朝看潮水落,暮看潮水長。持魚換鹽酪,縣郭時下上。亦或得濁醪,不複計瓶盎。浩歌忘遠近,醉夢墮莽蒼。玄真不可逢,悠然寄遐想。”《陸遊集·劍南詩稿》卷四十七,中華書局1976年版。以下引詩凡出此者皆簡稱《詩稿》。表達了對張誌和的仰慕之情。淳熙十四年(1187)冬,陸遊在嚴州任上,作有《燈下讀玄真子漁歌因懷山陰故隱追擬》五首,“山陰故隱”當指在故鄉的居所“漁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