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章(1 / 3)

夕陽已收起了最後一抹餘暉,海麵上的紅霞也完全褪盡了。陰沉的暮靄下,幽藍的海水衝刷著暗黑的礁石,發出低沉的嗚咽。

冰玉已經數不清這到底是第幾百個傍晚,他坐在她的房間裏,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隻是這樣安靜地低垂著頭,看著窗外的藍海白浪。

他是她的丈夫,亦是這個國家的君王,所以他做的一切,她本也無權過問—哪怕,她亦有皇後的封號。

冰玉明白,他之所以經常來她房間,隻是怕她寂寞—他是個很細心的男人,如果他願意,也可以作一個很體貼的丈夫—至少,對於她,他是這樣做的。

不過,冰玉是不稀罕的,因為他不屬於她。

--他的心,早已屬於那海水深處落盡的幽藍,屬於那魂歸天邊的一縷香魂。

“真哥哥,保護你的妻子,保護你的子民。”那片燃燒的深藍在他的懷抱裏,貪婪的向他索要了這個要用他的一生來償還的承諾,然後,歸屬於最後的寧靜。

他答應了,所以他成了一個賢明寬厚的君主,也做了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

甚至在他的後宮,除了禮製上的梅蘭菊竹四妃,沒有第五個妃子—何苦為了君王的一時興起,禁錮了一個女子的一生,他如是說。

他也不應當再立妃妾,因為就是他後宮僅有的這幾位女子,也都夠寂寞的了。

冰玉想到了宮中那四位喚自己“姐姐”的女子,都是溫婉美妙的佳人,若沒有進宮封妃,應該也是被人憐惜被人愛護的吧。如今卻是深宮似海,朝朝暮暮的等待隻求君王一幸。

冷豔高傲的梅妃,嬌羞單純的蘭妃,聰慧多才的竹妃,雖然有著各自不同的性情和舉止,但隻要看到她們注視著他的眼神中那份隱藏著的熱切,便能感受到她們的孤獨。

而且,她們也都千方百計地把自己的寢宮安置到靠海的一邊,因為她們知道她們的君王喜歡海--殊不知,正是那份大海深處的幽藍,搶奪了原本應該屬於她們的寵愛。

人,總歸是可憐的東西。冰玉在心中歎了口氣。

隻是那位菊妃,與別人不同。

菊妃的寢宮並不朝向大海,而是朝向那條流向大海的洛河。

--海在東,河在西。

東與西,永遠不相逢。

或許,也正因為如此,他也的確極少踏足菊妃的寢宮—如果她沒有記錯,除了菊妃剛進宮時的那幾個禮數上規定的夜晚,他再也未曾踏入那個與眾不同的女子的天地。

冰玉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菊妃,那是個秋日的午後,燦爛的陽光下,窗台上的金銜菊綻放著妍麗的妖嬈,微涼的秋風拂過少女額前的發絲,紅豔似火的花朵在少女的胸前燃燒—

冰玉認得,少女胸口的那朵花,是南疆的曼珠沙華,據說是佛教的聖花。

少女很美,是那種南疆女子鮮豔耀人的美,不過,少女的眼睛卻是恬靜的—那種如湖水一般的,真正雲淡風清的恬靜。

這個少女到這裏來,隻因為她是南疆法王的親生女兒,所以,她要被封為菊妃,作為南疆和中原結盟的紐帶。

一去千裏,遠嫁他鄉,哀怨與閑愁,皆是人之常情,又抑或她在南疆本早有意中人,不舍與痛苦,藏於心,形於外,也都並不足為奇。

可是,少女的眼裏並沒有哀怨,更談不上痛苦,那種神情,傳達著一種無欲無求的心境,這種心境,甚至超越了所謂的孤獨和寂寞,隻是空靈地,寧靜地述說著一種淡泊,一種清淨。

冰玉想起來,那次,自己竟忘記了所有準備好的客套,呆立在那裏,過了半晌,才吩咐隨從把那幾盆金線菊搬到菊妃的寢宮去。

的確是不同尋常的女子。冰玉抬起頭,注視著窗邊依舊沉浸在海藍深處的男子,他的眼神,此時也是寧靜而空靈,隻是,更多幾分世俗的憂鬱。

其實,如果菊妃願意,她也許能成為真正適合他的女子。冰玉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這樣想。

“陛下,您當多去看看菊妃的。宮裏的女人總是很寂寞的。”冰玉不禁暗自好笑,恐怕世間也就隻有自己這一個妻子,會提醒自己的丈夫不要冷落了別的女人。

他把眼睛從已經暗淡下去的海藍中收了回來,唇上的微笑總是謙和而溫暖:“玉,你以為朕不去看菊妃,是因為她的寢宮不在海邊?”

冰玉淡淡地搖了搖頭,她明白,這個溫和的君王並不會為小事計較:“陛下,菊妃是與眾不同的女子,錯過了可惜。”

“正因為她是與眾不同的女子,所以她也有資格享受與眾不同的對待。”他依然溫和地笑著,隻是笑容中明顯的有了幾分苦澀,“其實,菊妃一直在等一個人。她之所以守在洛河邊,就是在等那個架著蘭舟駛來的人。‘蘭舟共上,年年月月’—多美的誓言,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