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會來嗎?有人敢與月華王朝皇帝的妃子‘蘭舟共上,年年月月’?即算那個人敢來,她又敢走嗎?背盟棄約,這樣的罪過,就是寬容如陛下,也是不會原諒的吧?”冰玉苦笑著,“這樣自欺欺人,有意義嗎?”
“玉,誰都知道,那葉夢想中的蘭舟不會到來,可是,朕實在沒有資格抹煞那樣一個美好的女子追逐她的蘭舟的機會—現實何其殘酷,我們也都在無時無刻地麵對著殘酷的現實,隻是在夢裏,偶爾我們也會放縱自己去追逐向往的美好—如朕的海藍,如她的蘭舟。”男子又陷入了憂鬱的遐思。
“可是你喜歡她—陛下,不要否認,我知道那片絕美的幽藍是你一生去追求的夢想,你會永遠的留著它,在意著它,但那不過是夢想,是永遠不會到達的彼岸。何況,時間的流逝會衝淡刻骨銘心的悲哀,讓曾經的慘痛變為回憶的寂寞—然後,會有新的人,新的事來充實我們的生命。陛下,我看得出,菊妃那樣恬淡清靈的女子,是適合你的,我也能感覺到,你在心裏,是朦朦朧朧地喜愛她的。為什麼不麵對呢?也許你們才是真正能給彼此溫暖的人。”冰玉的手輕輕地滑過她君王的麵頰,撫mo著這個並不年邁的男子額上突起的皺紋,心中不禁生起一絲憐惜。
“玉—你還真是什麼都知道啊。”男子似乎有些釋懷,但對妻子的建議依然不以為然,“朦朧之中,朕的確是在意菊妃的。但不是你說的什麼‘適合’,玉,那樣波瀾不驚的女人,並不適合君王。但是不知怎的,朕總覺得,在菊妃波瀾不驚的空靈之下,還有一種別的東西—是一種類似烈火一樣的東西,那種東西燃燒起來,足以把一切都焚燒殆盡。隻是,那種東西朕本來應該是害怕的,但是卻不知為何地渴望—似乎那種烈火,對朕來說並不是一種破滅,而是一種溫暖。玉,朕總覺得朕應該是認識她的,可是朕怎麼也想不起來關於她的一切—朕到過南疆,但朕的記憶中,始終找不到有這樣一位女子,朕也問過她,她也是帶著她那種近乎空靈的平靜告訴朕,朕與她未曾有過任何交集。”說著,男子有些害怕地握緊了冰玉的手,“玉,不要再提這個女人,她不適合朕,不適合月華王朝。就讓朕和她,彼此去等待我們各自的彼岸。”
男子轉過身去,緩慢卻又決絕:“玉,你忘了,我們本來不能隻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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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冰玉起身去菊妃的寢宮時,男子已經起身離開了。--自從當上皇帝以來,他從來沒有耽誤過一次早朝。
他的確不是為自己而活的。
冰玉突然想去看看那個與眾不同的菊妃—她這才想起,不止是他,就連身為皇後的自己,何時又想到過那間向西的寢宮。
昨夜的一場雨,菊妃寢宮的窗台四周已落滿了金線菊的花瓣,粉黃色的君子花在凜冽的寒風中也有幾分蕭瑟的悲涼。
花落塵土,無論曾經多麼絢爛多麼高潔,落下之後也隻有碾碎為泥。
但那個倚在窗邊的白衣女子卻依然是寧靜的,淡泊的,歲月和時間似乎並不能改變她的分毫,她的容顏依然很美,眼神也依舊空靈,胸前的曼珠沙華仍然綻放著火紅的熱情—
隻是,冰玉注意到,當洛河中駛過的小舟的時候,她的嘴角會湧上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皇後,花蠱!”身邊的護衛猛然把冰玉拉到一邊,閃亮的銀劍已架到了菊妃的脖子上。
“妖妃,你是不是要對皇後下蠱?”菊妃胸前的曼珠沙華已經到了冰玉身邊全副武裝的護衛手上。
菊妃這才從窗邊轉過身來,竟依然無意解釋什麼—她無時無刻都是寧靜的,寧靜得近乎是神聖。
“忘蠱。”冰玉凝視著火紅的花瓣上青褐色蠕動著的小生物,想起少年時代術士給自己講過這種南疆的花蠱—南疆蠱蟲有數千種,其中不少奇毒無比,不過最神奇的,卻是這種青褐色的花蠱。這種蠱蟲寄生於花,於人無害,唯獨能使被下蠱的人喪失對某個人特定的記憶—
那個術士還說過,南疆和中原,一向彼此有嫌隙,若是南疆女子愛上了遊曆至此的中原男子,想要把他留下,就用這種忘蠱抹去他以前的記憶,讓他不再思鄉。
冰玉又想到,昨夜那個男人的回憶中,也記得曾去過南疆,隻是沒有這樣一個女子—
而菊妃也一直保存著這朵附生著蠱蟲的曼珠沙華—因為一旦花謝蠱死,忘蠱的法力也會消失--
冰玉終於明白,為什麼那個男人會覺得清靜淡雅的菊妃骨子裏是一種焚燒一切的火焰,而為什麼這個菊妃,要擺出一副波瀾不驚的外表,始終堅定地拒絕著這個甚至名義上是她丈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