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話重提,“各思以其道易天下”,不可輕讀這“各”字,道易天下雖同,其所以易則不必盡同,且或甚不同。辯駁則察理愈明,參校則見事愈的,我們期待著。惟純樸的意念與誠實而嚴肅的態度,在我們之間則將毫無二致。
凡著為言文的都是同道,聽言說看文章的我們希望漸漸的皆為同道,在廣大的民眾裏,無分作者與讀者,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有著工作的快樂來抵償它的辛苦。我們不愁無路,走著,走著,自然成路。我們又不怕黑暗,光明在前,那是一定的。
一九四七年二月北平。
一星期在上海的感想
我要到美國去讀書,來上海候船,居停七八日船還沒開,靜居很悶悶的。滬上既無朋友可談,也無風物可賞;隻自枯守著鬥室。不禁把心中的感想便零碎寫了出來,寄給誌希作《新潮》補白。
我所要說的很多很亂,如找個頭緒出來約有三端;一,上海人一般的缺陷。二,新運動在上海阻礙的原因。三,居住上海的青年的大危險。
這個分段不過是為提醒眉目便利起見。中間並不是有截然不可越的界限,也沒有什麼深意在內。這文中所指的上海人,是指社會上大多數人而言,井非沒有例外。我決不敢說上海人個個都像我所說的;而且我希望,上海人個個都不如此。果然社會很安健,個性很發展;那麼,我認錯也盡不妨的!豈但不妨,我很喜歡的!
在本文以前,先要把它的背景略說一說。上海是在揚子江的下流,和外國通商很早,所有江南的工商界都集中在此地,歐美日本也就她做工戰商戰的大本營。所以上海一麵是江南物質世界的結晶,一麵是歐美物質世界的尾閭。她在中國總算最先時髦開通的一個地方。但是到了現在,她的姊妹們都覺醒了奮起了。她還是睡著,盲目跟了人家跑。這不奇怪嗎?有點奇怪!
仔細看來,驚奇的心理慢慢變了,原因已經找著。原來上海的文明是偏枯的——有害的偏枯。溯她發達的年齡正是歐化初入中國的時候。那時中國人所羨慕歐美的無非是物質的一麵:輪船、火車、電機、汽機等類——上海不幸受著時代的影響,便把她的前途專向這條路上走去。但是,我並不是說物質方麵不該發展改善;我承認思想界有時候要受物質界的影響方會改變。我的主要意思,是說新城市中還有比物質界更重要更有關係的方麵,就是精神界思想界的根本改造。上海的病症是中在精神物質兩界的衝突。他倆不能調和不能勻稱;物質方麵已有過度衰老的現象,而精神方麵還是朵含苞未吐的花。用極幼稚膚淺的思想,來支配運使過大過重的物質;所以中國各地,上海受歐化最早,而革新事業反步步落後,上海人嗬!物質的夢快醒吧!注意那話中有話戲中有戲那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