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人們大都支持漫遊者隊。沿著街道一路往前走就能到他們的球場。每逢星期六你就能聽到一陣陣歡呼聲傳來,“哦嗬---哦嗬---”,那一定是進球了。班上的兩個男孩兒準備結伴去看球,一個是特瑞,一個是伊恩,我也去了。事實上是特瑞的表兄帶我們去的。他並不知道我和伊恩會去,所以看到我們的時候,他隻能很惱火地看著特瑞,說:“你應該一個人來的。”可既然我和伊恩都去了,他也隻好帶上我們了。
去看球需要走很長一段路,其間還要經過一些複雜的地方。那裏到處都是拾荒者,還有些是天主教徒。他們背著袋子到處走,在每家的垃圾裏翻找著什麼。每當他們經過我家門前的時候,我們會頑皮地朝他們喊:“喂,撿垃圾的,垃圾佬。”爸爸說他們中有一個人有輛美國車,還是個百萬富翁。我們要經過他們的地盤去看漫遊者隊的比賽,很多人也要經過這裏,我們就隨著那些大人一起走。一些男孩兒就潛伏在一邊,當他們發現你身邊沒有大人陪伴的時候,他們會跳出來打你。他們打架都很厲害,所以你絕不會希望自己被逮住。
從那裏走出來的時候,我們會路過一個小的足球公園,會有些小球隊在那裏踢球。這個公園靠近一條鐵路,當你走過鐵路橋的時候,就能站在那裏看下麵正在進行的足球比賽。當然,你也可以溜進公園去看比賽。隻不過要翻過一座小山,跨過一條鐵軌,再爬過柵欄或是從底下鑽過去就成了。
看格拉斯哥漫遊者隊踢球可沒這麼容易。球場周圍都有高高的圍牆,一些騎警還會在那兒守著。那裏還有長長的欄杆,結實的大門。你或許可以從圍牆那翻過去,當然這隻能寄希望於警察沒有看到你。所以除非你有錢在十字轉門那邊買票,或者讓一個大人把你從門上舉過去,不然你是沒法進去看比賽的。我和我朋友一般用第二種方法進去。這些是特瑞的表兄告訴我們的。其實我是知道的,因為比利舅舅也曾這麼和我說過。他很小的時候就試過這種方法,他這樣告訴我:“嗯,隻要照著我跟你說的去做,就能進去。”
球場入口擠了一大群人。所有的大人和小孩都在那兒,警察在周圍站著,其中一些騎著馬。那些馬很高很高,當馬走近的時候,你得當心別被警察的腳給踢到。如果你不巧摔到馬肚子下麵,非得被踩死不可。馬站著的時候,有時還會順便方便一下。眼看著糞便從馬的屁股和尾巴之間滾落,這個場麵太好笑了,所有人都大笑不已。
我們就那樣等著,突然特瑞的表兄搖了搖我說:“你站到那個該死的隊伍裏去。”
我不想過去,可是他說我非去不可。然後他又把伊恩派到另外一個隊伍裏。這些隊伍都很長很長,人們都在慢慢地等著通過那個十字轉門。男孩們一個一個被舉起來,我看見了。“你隻要擠到隊伍前麵,然後大人就會把你舉起來。”特瑞的表兄這麼告訴我們。我們唯一要擔心的就是警察,還有他們的頭頭兒警長。“哦,先生,能舉一下我嗎?”
我知道該怎麼做,可有些男人隻是站在那裏笑,什麼也不做。“小鬼,走開。”可如果有個人向你眨了眨眼,你就可以不斷向他靠近。一些男人喝了酒,嘴巴呼出的都是一股酒味。“嗯,先生,我的錢丟了,能借點給我嗎?”如果這個男人喝了酒,有時他就會給你點錢,或者笑著罵道:“你個無恥的小混蛋。”
警察開始發怒了,他們的臉都漲紅了。因為孩子們在他們眼皮底下一個一個被舉了起來。一個警察咒罵道:“都別太過分了,警長在那邊。”
你隻能寄希望於警察別太關注你,還得讓大人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就把你舉起來,如果離門太近,你就會聽到警察大喊:“喂,停下,別那麼做。”然後追得這些孩子到處跑。當那些警察這麼做的時候,那些大人們會笑著起哄:“哦---”
一些大男孩兒會把錫箔紙捏成小團,去彈馬屁股,旁邊一個還高聲喊:“給它屁股上釘一下。”這麼做有什麼後果呢?如果馬屁股很肥,馬就不會有什麼感覺;可如果馬有感覺,它就會像野馬一樣跳起來,把警察摔在地上。所有的大人和小孩都會笑罵起來,警察也會咒罵著,以至於你離馬太近,他們都會罵道:“他媽的給我滾遠些。”
小孩子可以很輕易地被舉起來。可如果你年紀稍大,警察就會在大人們舉你的時候揮手,於是大人隻好把你放下來。又或者你太重了,大人們沒法把你舉過門去。一些大人個子比較小,他們沒辦法把你直接舉過門去,隻能把你高高地舉在空中,然後你得自己把腳踩在門上。在十字門那邊收錢檢票的人看見了也沒有辦法,因為身邊都是人,他壓根出不去。
有時候檢票的人會非常生氣,他朝舉小孩的人大吼著:“喂,你玩什麼呢?
你當我是傻瓜嗎?當心我他媽的叫警察!”
舉小孩的人也非常生氣地回敬他:“喂,你他媽的給我閉嘴。他隻是個小孩子。我非得把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打趴下。”“你有能耐就試試看?”
“媽的。”“噢,你他媽的。”
“我非過去打得你滿地找牙不可。”“滾開,一邊兒玩兒去。”
於是他們的距離會越來越近,周圍的人都在推搡著他們。舉我的那個人朝我使了個眼色,那是個個子高大的人,一眨眼間,我已經翻到了另一邊,然後跳下去。往下跳的時候還得留心別往後倒,不然我的腦袋會撞到門或者是牆。雙腳一落地,就得趕快跑,鑽進人群裏衝上樓梯。周圍的人有的跑,有的走。我不管,隻要鑽進了人堆,那無論是誰也別想再抓住我。
我四下張望,想找到伊恩、特瑞還有大表哥,可是都沒有看見。我又等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是沒有看到他們,我想他們也許是被警察逮住了吧!我等啊等啊,四下裏都是人,還有一些大孩子,人流在身邊湧動。如果比賽開始的話,人們會歡呼起來。我隻能一個人隨著人流往台階上走,即使想停下來,也根本做不到。那些台階都很高。如果我走得太慢,後麵的人會推著我向前,他們會罵:“喂,走開些。噢,你他媽的自己瞧瞧在往哪兒走呢?”
我留心著自己的腳,以免摔跤。好在一直都沒摔倒。突然我在地上看到三便士,想去撿,可是後麵的人不停地把我往前推,於是我隻能繼續往前,根本沒法停下來。我看到人群裏還有一些男孩兒,他們在撿東西,例如空瓶子之類的,還有一些煙屁股,他們用撿來的火柴點燃它當煙抽。這些孩子都隨身背著袋子,用來裝空瓶。他們的袋子裏滿是空瓶子,回去就可以賣錢。他們把看到的空瓶子全都撿起來,這些可都是錢哪。他們撿了多少個了?誰知道,袋子裏一堆一堆的都是。如果你也想在那兒撿瓶子,他們就會揍你。
我站在看台的最頂層,往下看的感覺太爽了。遠遠地望著下麵的球場,綠色的草、球場的邊線、球門、還有球網,這個感覺以前從來沒有體會過,簡直太棒了。身邊的人們呼喊著、叫罵著,然後是一陣雷鳴般的歡呼。他們出來了,球員們都出來了,可惜我看不到。如果出場的是格拉斯哥漫遊者隊的球員,所有的人都會喊著:“瞧啊,那些孩子們出來了。”
我得努力地跳起來才能看到他們。可他們並不是“孩子”,而是成年人了。有的高有的矮,有的還是禿頭。他們穿著藍色的球衣和白色短褲,厚厚的球襪拉到膝蓋。他們不停地跳上跳下,拍著手。
對方球隊隻是安靜地看著腳下的草坪。他們看起來很瘦,好像根本不能打架似的,也許他們真的不會打架。他們太瘦了,這就是我對他們的印象。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唱歌、歡呼。“噢,噢,噢---”那些歌曲聽起來比我以往聽過的任何歌曲都要動聽。我就站在那裏,身邊擠滿了人。他們一群一群地簇擁過來,大人小孩都有,這時的感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我就站在那裏傻笑著,簡直停不下來,笑得身上一陣陣發顫。要知道如果對方球隊想找麻煩的話,我們一定奉陪。不管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我們都會開打。直到天黑,我們會一個勁兒地打他們。除非他們是一些芬尼亞的渾球,不然我們絕對不會罷休的。如果他們真的想走到那一步,我們會奉陪到底。我們將一直戰鬥下去,決不妥協,哪怕他們的鮮血漫過膝蓋,我們也絕對不會妥協。他們也許是一群廢物,可是我們絕對不是,永遠不會是。
想到他們可能會那麼認為就讓人生氣,我們怎麼可能是廢物呢?絕對不可能,我們這邊任何人都不會是。任何想挑釁我們的人,都會死在我們之前。我們堅決不妥協,絕不,從不,永遠都不,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妥協。我們也許會死,可是其他的人,不管大人還是小孩,甚至是很小很小的孩子,都與我們同在,和我們站在同一陣營。他們會支持我們、跟隨我們,我們也會與夥伴們共同奮鬥。不管是為了比利王,還是為了尊貴的女王陛下,征服一切反對勢力,我們會的,我們可以的,我們能做到的。“那我們的口號是什麼?”一個男人喊道。於是我們一同高喊起口號:“決不妥協,誓死戰鬥。”
為了捍衛我們的心和一切我們所保護的東西,我們也決不妥協。如果他們想打敗我們,那簡直是癡心妄想。那些該死的異教徒和芬尼亞叛徒,如果他們想和我們開戰,那就來吧,我們會迎頭還擊。他們以為他們是誰?那些狂妄的異教徒想開戰就來啊,我們會誓死戰鬥的。我們會毫無畏懼地清除一切反對者。即便他們想抓住我們,也是有心無力,因為他們隻是一群沒用的天主教徒!
“噢-”正當我叫得開心的時候,前麵一個男人回頭推了我肩膀一把:“別他媽的踢了。”
“我沒有踢啊!”“你他媽的一直在踢我,你個愚蠢的小渾蛋。”“嘿,他隻是個孩子。”
“好吧,那你告訴‘這個孩子’別他媽的踢我了!”“他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也不認識他。嘿,小子,你和誰一起來的?”我沒有告訴他,隻是走到一邊,繼續跳起來越過人頭向操場的方向望著。
我喜歡從這個角度看球場:那上麵的草,球門前一塊一塊斑駁的泥土,守門員,球場中線上的圓圈,還能看到球在球場上飛來飛去。我想象著自己在球場上奔跑著,對方在我身後追趕,可是他們根本跟不上我的步伐,因為我跑得太快了,他們隻能在我身後不停地咒罵。我拿到了球,大力抽射,球刁鑽地飛進了球門,守門員根本擋不住。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帶著帽子衝過來,妄圖救球,可是我抽射的力氣很大,球還是進了。對方球員還是攔不住我,我跑到球場邊,跳過圍牆,飛快地跑出街道,遠遠地跑開,警察也拿我沒辦法。
所有人都在唱歌,一些人跳起來揮舞他們的手臂,還互相擊打著。哦,他們打得可真重啊!那些人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隨即發火。“噢,打那些芬尼亞渾球。”“對,收拾那些芬尼亞渾球。”凱爾特人知道他們有麻煩了。我們會打他們,一直打,直到天黑。如果他們覺得可以將我們打敗,那就錯了。我們絕對不會被他們打敗的,我們也絕對不會屈服的。我們會嚴防死守,追擊他們,直到他們滾回都柏林。即便這樣,我們還要繼續追擊他們,他們隻能繼續逃跑,毫無還手之力。我們是最勇敢的新教男孩兒,我們會戰鬥至死。我們會殺了他們,除非他們自己先結束生命。哦,我們會被授予勳章的,那時我們披上勳帶,為了父親,為了比利王,為了尊貴的女王陛下,我們奮戰到底,直到死亡的那一天。哦,他們開始踢球了,比賽已經開始了。一個人追球,球出了邊線,重新開球。我身邊的一個男人在抽煙,煙圈不停地向我臉上噴過來。他煙抽得很快,邊抽邊喊著:“快,跟上跟上。”他身邊的一個男人看著球,嘴裏也喊著:“跟上,對,跟上。”
然後旁若無人地往地上吐口水,一點兒也不擔心會吐到別人身上。在人堆裏想動一下都很難。身邊的人在不停地上上下下地動著,而我腳下踩的是階梯,所以得小心,盡量把身子向後靠。在人堆裏,我的膝蓋彎著,腳後跟不停地碰到周圍人的腳。如果我不小心倒向前麵,會不由自主地抓住前邊的人。這時那個人會說:“嘿,注意點兒小孩,當心些。”
“嗯,對不起。”“你爸爸呢,孩子?”這個人有點煩躁地說,“你爸爸在這兒嗎?”“不在。”
“那你最好下到前邊去。”於是他把我推到過道上,過道有很多級台階,台階最下麵是白色的矮牆。過道上站滿了小孩,我慢慢地朝裏擠。一個孩子開始大聲喊:“嘿,當心點兒。”好像我推了他似的,可實際上我沒有,就算有也不是故意的。我剛擠進人群,周圍的人就開始互相推搡起來。有一個人憤怒地大喊:“哦,看在上帝份上別擠了,人都快擠扁了。這兒有小孩,當心小孩。”
他們狠狠地擠回來。我的膝蓋抵著牆,努力地把身體往後退。我到處張望著,希望可以找到特瑞和伊恩,可還是沒有看到。球飛了過來,它被踢得高高的飛過我們頭頂。“哦---”所有人都開始歡呼呐喊。
一個球員撿回了球,重新在場邊開球。他的腿真粗啊!其他的球員也是。他們的腿粗得跟象腿似的。被他們踢一腳,說不定就能飛上天去。開球的球員深吸了口氣,跑動、瞄準,球高高地飛起,落在很遠的地方。於是他開始朝球的方向奔跑,所有球員都動了起來。
有一天,我出去買東西的時候,一個大男孩兒攔住了我。他突然一下子把我打趴下,他的弟弟也在那兒。“對,就是這家夥。”他弟弟這麼說。
我根本不清楚他們是誰。那個哥哥用膝蓋壓住我的胳膊,我一動也不能動。我使勁兒掙紮,想把他甩開,可是我辦不到。於是我努力地抬起上半身,叫著。這是我所知道的最無恥的打鬥了。他用手捂住我的嘴,我快要窒息了,呼吸變得困難起來。他把我翻過來,用拳頭狠狠地捶我的胃部。“把那個拿過來。對,把那個石頭拿起來。”哥哥向弟弟大聲喊。
我身下是一片石子路,表麵參差不齊,上麵還有許多小棱角。哥哥用他的膝蓋大力地壓著我的胳膊,回過身又用力地按住我的腳。我試圖把他推開,可他掰過我的臉,狠狠地扇了起來。巴掌落在我臉上、耳朵上。“我警告你,離我弟弟遠些,再敢打他的話,我就殺了你!”那個哥哥這樣警告我。
可是我根本不認識他弟弟。那個弟弟站在一邊,兩手抓著一塊石頭,舉起來,對著我的臉,瞄準,然後使出吃奶的力氣把石頭扔了下來。石頭砸得我的鼻子上、臉上到處是血,我的鼻子裂了。幹完這些,他們飛快地跑開了。我隻能沿著街邊慢慢走,腦袋一片空白。經過一條後街,我爬上了樓梯,來到房門前,是外公和外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