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肚子裏的無頭童屍,現在滿麵春風地站在我眼前。
他的冰涼的嘴唇在我臉頰上留下的一個吻,像乍暖還寒的一陣風拂過水麵,吹到我心裏,我不禁周身一顫,緩緩地出了一口氣。
“喏,莫雲阿姨,你看!”
他掀開衣領,給我展示他的光滑的脖頸。
沒有曾經身首異處的痕跡,屬於兒童的新鮮的充滿彈性的皮膚,不曾有死神光顧過的可能。
李霄鵬笑著,若無其事。
仿佛剛才的一起命案是我的幻覺。
“親娘都不認識自己兒子了,魚肚子裏放個無頭道具就哭得稀裏嘩啦,人啊,最不可靠的就是眼睛了。”
男孩沒死,我當然心裏安穩了些,可他現在和死了有什麼兩樣,魂不附體,他隻是牙瓣的一個外套,會行走的外套,掩人耳目的外套,一件遮風擋雨萬分安全的衣服而已。
有件事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牙瓣的半魂明明被另外一個半魂人攝走了,他怎麼可能附上這個男孩的身體?
牙瓣不容我多想,拉著我的手親熱得不行,非要我蹲下身親親他,我依著他的意思,蹲下身,將他抱在懷裏,親吻了他的額頭。
盡管這樣親吻一個完全陌生的皮囊讓我感到不安,我還是做了。此時此刻,或許隻有牙瓣才是與我心靈相通的人,李霄鵬給我的隻是不安,層出不窮的不安。
我的一個額頭親吻之後,牙瓣突兀地吻上了我的嘴,像情人之間激/情的吻,吻了我很久,直到我感到窒息一把推開他。
“媽媽,媽媽,不要丟下我,救救我。”
他大聲哭起來,我趕忙又抱住他。
外麵的警察千萬不要聽到我們的動靜。
李霄鵬拉開了我們的擁抱,用沉著冷靜的聲音催促著。
“走吧走吧,不是敘舊的時候,先離開客棧再說,呆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牙瓣的屍體成了一灘血水,我們也別回金棺廟了,什麼落葉歸根入土為安都是瞎扯,走吧!”
我和重生後的牙瓣跟在李霄鵬身後,眼前空無一物又好像充滿障礙,我們小心翼翼地跟隨著彼此,步子邁得異常默契,走到筋疲力盡時,前方有了光線,光線越發刺眼,我們走出了暗道。
呼吸到新鮮空氣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在萬楠客棧的二十幾個小時裏,無時不刻都在缺氧,那種窒息的感覺想來應該和深埋墓底是一樣的。
逃出來就好,李霄鵬讓我們原地等著,他去取車。
說好了很快回來,我們卻等到了太陽落山,我不知道這格蘭山到底有多大,他去了這麼久,車八成是停在山的那一頭。
默默等待的過程中,牙瓣十分困倦,沉沉地睡了一覺。
他醒來之後開始抱怨肚子餓,很久沒吃東西了。
我身上沒有帶食物,甚至連手機都在穿梭暗道的時候遺落了。他的抱怨我隻能安靜地聽著,麵無表情。
傾訴無果,他甩開我,跑開了。
很快,他從遠處跑回來,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抱在胸前,裏麵包裹了不少的東西。
山上的野果新鮮飽滿,有些在他奔跑途中受力迸出了漿。
“媽媽,吃點東西吧,知道你最愛吃桑葚。”
他叫我媽媽,他說我最愛吃桑葚,我的記憶裏有一兩個光亮微弱的火花一閃而過。
漫山遍野的新綠,一個衣著幹淨的俊朗男子手裏捧著新摘的野果,麵帶春風向我走來。
他說,雲,這是你最愛吃的桑葚。
這畫麵一閃而過,那樣的溫暖的笑容我多想再看一眼。
“牙瓣,你為什麼叫我媽媽?”
牙瓣邊吃著果子邊淡淡地說:“你本來就是我媽媽。”
我蹲下身,平視他的眼睛。
“不對呀,剛才你還叫我莫雲阿姨,為什麼突然之間開始叫我媽媽了?”
牙瓣的眼睛忽閃忽閃,也說不出個究竟。
“反正你就是我媽媽,你愛吃桑葚。”
我站起身,身子有些輕飄。
牙瓣突然之間的那個激烈的莫名其妙的吻之後,我的身體仿佛輕了許多,像卸下了負擔,又像丟失了鎧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