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模樣

今天,我翻看過往的日記,偶然發現一篇日記記錄著多年前在瑞士的一次經曆,內容主要講自己直麵死亡的過程。我所說的是死亡的“必然性”,而非“可能性”。我想,站在親曆者的角度來闡述,也許會讓讀者感興趣吧。我將盡可能詳實地講述這個故事。日記的記載很詳盡,因為是在事故發生的第二天就記錄的。我不想在日記的基礎上增加任何細節。事實上,我還刪除了一些毫無必要的細節。

1896年8月,我與一位名叫赫伯特· 塔坦的朋友一道呆在貝爾· 阿勒普。讓人感到悲傷的是,他後來在阿爾卑斯山丟了性命。我們之前一起爬過很多山,也經過不少登山訓練。我必須提一點,一兩周前,在離酒店不遠的同一個地方,曾發生了一起致命的事故。死者是一位老年人,我想他應該是位律師吧,名字我忘了。他在攀爬陡峭的岩脊時腳底打滑,摔落下去,一命嗚呼。

事故發生在我們即將要離開的時候。那天,我們起得很早,然後就去攀爬離酒店不遠處一個名叫恩特·巴赫·霍恩的岩石峰。攀登的過程並不是很難。天氣晴美,我們一行人都顯得精神飽滿,神采奕奕。我們離開了岩石層,穿越恩特·巴赫·霍恩的冰川。冰川下麵有一片茫茫的草坡,望過去冰川似乎很平整,沒有任何明顯的裂縫,隻是表麵上偶爾拱起的一些冰雪,那裏的坡度有點陡。我們一行人身上都纏著繩索,向導克萊門斯·魯彭走在前麵,我在中間,塔坦在最後。雪有點鬆軟。我們行進的步伐很穩健,我突然看到冰川左右兩邊的痕跡,發現我們實際上正走在隱蔽的裂縫帶上。在思考的當兒,腳下的雪突然下陷。我一腳剛要跳開,但另一隻卻踩空,我就像一個厚重的麻袋瞬時懸停在冰層的洞口下。我的第一感覺是有點搞笑,想著自己應該很快就可以被拉上來。被我拽到的雪從身上全部下落後,我才看清楚自己所處的環境。我被懸吊在一個很寬廣的藍色隙縫的頂端,就像懸在大教堂的拱頂上搖擺不定。借著微光,我見到裂縫處延伸的很長,離我左邊也許有80碼吧,離我右邊的距離則不是很遠。深溝下麵橫跨著許多冰橋,也許離我有10英尺的距離吧。我環視左右,卻沒有任何可直接落腳的地方。冰層裂縫的頂部似乎有一股淡綠的顏色,一直延伸到黑漆漆、望不見底的冰溝下麵,隱約聽見水流在下麵流淌。我掙紮著讓後背緊緊貼著一邊的冰層,腳抵著另一邊。但是裂縫處太寬了,冰層既堅硬又平滑,我的整個身體不斷往下沉。我找不到任何支撐點或是可借力的工具,我嚐試用尖棍往冰層裏插,可冰麵實在是太堅硬了。這些動作真的很費勁。我被捆在手臂下的繩索懸在半空,感覺自己這樣支撐不了多久。

我的身體空空地懸著,頭離冰層頂端有四到五英尺的距離,向導在離冰層裂處還有一兩英尺的地方將我往上拉。不幸的是,我的頭上就是厚厚的冰層,所以他每向上拉一次,我就與冰層來一次“親密接觸”。

向導大聲吼著,讓塔坦走到裂縫邊。我聽到他迅速跑來的聲音,抖落的雪花打在我身上。他們齊力向上拉我。不巧的是,我的左臂夾在兩條繩索間,這樣一拉讓左臂頓時失去了知覺,還不時碰撞到上麵的冰層。所以,我擔心自己的左臂會斷掉。他們每拉一次,縛在我身上的繩索就縮緊一次。我聽到向導一邊拉一邊發出哀怨的聲音。他們不時大聲地對我喊,說很快就會把我拉出來的。

突然,我毫無征兆地陷入到可怕的昏眩。我之前一直頂著冰層的膝蓋突然滑落,一下子又掉了幾英尺。我又被拉上了一些,膝蓋再次頂著冰層,突然又滑落了,又往下掉了幾英尺。這樣的情形反複了四五次左右。

然後,上麵似乎就沒有什麼動靜了。接著,塔坦來到離縫裂處更近的地方,用斧頭將裂處邊緣的冰塊砍去。冰雪落在我上仰的臉龐,有些甚至落入我的口中,讓我一下子又清醒了一些。不知是因為雪花填充了襯衣與外套之間的空隙,還是因為繩索不斷拉緊的關係,我右手也失去了知覺。帽子被抖落了,我看見自己的雙手與我的臉孔處於平行的位置,青筋暴起,一片慘白。尖棍也從我手中滑落了,我僵硬的手無法將其握住。我意識到自己被緊緊勒住了。我大聲呼喊塔坦,告訴他自己的境況。但他似乎聽不清我說的話,或是根本無法讓向導明白我的意思,因為繩索還在不斷地栓緊。我之後才知道,當時存在的危險在於他們不敢過於靠近裂縫邊緣,因為那裏的冰層很薄脆,若是他們其中一人不小心掉下去,上麵的另一個人是不可能拉起我們兩個人的重量。那樣的話,我們三人都將必然掉落到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