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覺得自己必死無疑。我覺得自己不是被活活絞死,就是會失去意識,鬆開越拉越高的繩索。奇怪的是,我沒有一絲恐懼感,隻是對自己如此死去依稀感到莫名不解,想象著掉下去的話是否會直接結果我的性命。沒有任何臨死的善言閃過我的腦際,我也沒有回憶過往的人生或是諸多的失敗。我隻是覺得,在相同的地方將會發生第二起致命事故。我的腦海閃過了我的親人,念起了我擔任校長的伊頓公學,想著誰將要入住我的公寓,我的學生聽到我的死訊又會有何感想。我記得自己當時還猜想著死亡的模樣。但很快,我就失去了意識。血管就像榔頭一樣重重地敲打著大腦,耳旁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呼嚕聲,我迷糊中覺得這可能隻是自己氣喘籲籲的呼吸聲。我睜開緊閉的雙眼,發現裂縫處彌漫著我呼吸出來的氣霧。此時,我不知他們在上麵做什麼,突然又有一陣冰雪滾下來。接著又是一陣寂靜。我顫抖的雙腳想抵住一邊,但始終無法挪動。然後,我想自己又失去了一陣子知覺。我最後的一個念頭,就是期待一切能馬上結束。
正如之前所說的,我不知道也不關心他們在上麵做什麼。我隻感覺到自己失敗的人生,然後獨自一人在黑暗的海洋裏潛遊。突然,大腦的嗡嗡聲響之前沒有那麼頻繁了,我知道自己還活著。接著,上麵又是一陣緊緊的拉扯。我被拉出了裂縫,看到了冰川與上麵的平原,感覺到了太陽的溫暖。我看到他們兩個拚命地拉著繩索。我努力地將雙腳貼在縫隙的邊緣,然後猛地一蹬,整個身子就出來了,僵直地臥在冰麵上。向導因為過於興奮突然鬆勁,失去了平衡,臉頰也貼在冰麵上。
接著,就是最為古怪的心靈體驗了。躺在冰麵上,我沒有感覺到任何一絲心靈的寬慰與快意。我感覺有一種被痛苦激發出來的複原能量,似乎從沉睡中蘇醒了過來。我甚至依稀盼望,自己不要重新回複生命,似乎這就讓死神的工作功敗垂成一樣。我看到他們倆都是一臉蒼白,他們的處境實際上比我艱難許多!向導在哀怨著,留下了欣喜的眼淚,緊緊地抱著我,臉頰貼著我臉,拉著我的手,然後又擁抱了我。我之後才發現他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他來到裂縫邊緣,用斧頭將阻擋的冰層砍掉。不這樣做的話,我是無論如何都出不來的。要是冰層斷裂或稍有失足,三人必定同歸西天。我全身麻木,瘀傷遍體,雙手也被冰層邊緣刺傷,雙膝青黑。幾個星期後,我的後背上還殘留著繩索留下的痕跡。我想,從我失足到被救起來,大概有二十分鍾的時間吧。在這段時間裏,我並沒有感到恐懼,隻是覺得有點口渴與倦怠,但我一時將向導稱為菲利斯,因為我之前的向導就是這個名字。五分鍾後,我們就沿著家的方向,走下冰川。我一點也不覺得那段時間顯得有多漫長。如之前所說的,我並沒有痛苦的感覺,隻是有昏眩與不適的感覺,壓根沒有感到恐懼或是閃過死亡的影子。事過之後,我才逐漸感覺自己是多麼幸運。
是夜,我身體發燒,渾身不適,但很快入睡,且不見周公的身影。這次事故並沒有給我身體帶來任何傷害或是神經上的損傷。我想,事故發生的如此突然,來不及感受痛苦,以致神經係統並沒有受到特別的傷害。我手上傷口複原的速度超乎想象。有人告訴我,這是因為造成傷口的是純潔的冰雪,沒有受到任何金屬雜質的感染,所以才好的這麼快。我記得,第二天克萊門斯過來探望我時,說到塔坦前晚一直被噩夢驚醒,之後連續幾夜都心有餘悸,難以安寢,“擔心著我心愛的朋友”。
這就是我死裏逃生的故事。奇怪的是,這與我之前對死亡的想象風馬牛不相及。麵對死亡,內心的簡靜,尋常的思想,湧上我的心間,不見任何傷感成分,也沒有戲劇化的轉折或是情感的渲染。也許,這本身就是情感的一種體現吧。但我卻覺得,情感時常是在反思之後才生發的。事實上,在曆經人生中最為緊急或是悲傷的時刻,人是根本不會意識到其本身是否緊急或悲傷的。
首相,首先是一個人
關於格拉斯通①在政治與宗教等方麵所持的觀點,世人所說所寫的已經夠多了。我無意從上述兩個方麵進行敘述,而想根據自己對他性格的印象勾勒出一種形象。我與他見麵的次數不算少,曾在一些重要的場合見過他的處事方式。他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然這可能是一種錯誤的印象,也可能是在他處於某種狀態之時,恰好被我碰到了。但無論怎麼說,這也算是一種明確的觀點,說不定還很有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