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全名是威廉·E·格拉斯通(William Ewart Gladstone,1809—1898),英國自由派政治家,曾先後4次擔任英國首相職位。
第一次見到他是我在伊頓公學讀書的時候。當時學校有個不成文的規則,就是喜歡邀請一些名人回學校與學生進行分享,而不是隻有在人頭攢動的教堂裏才有此機會。通常來說,名人與教務長都是最後出場的。一般規則是,學生們要坐在位置上,不能隨意走動,等待著名人進場,然後站起來鼓掌。教務長古德福德是一位很有魅力的人,身形不高,走起路來不是很快。那天,他穿著寬鬆的白色袈裟,係著高領子,這身裝束似乎與格拉斯通的到來有關,緊緊的領結顯得有些不規則。與教務長比肩走來的,是一位身穿夏日灰色長禮服的男子,此人身材魁梧,手裏拿著一頂白色帽子,開鈕孔上別著一朵玫瑰花。教務長示意他走上台階,來到小隔間,我看見他結著低領結。我馬上意識到,這位溫順的人必定是格拉斯通。我坐在台下的位置與他離得很近,眼睛一直盯著他。現在,我仍記得他那蒼白的臉色,雙眼閃出的黑色光芒。更重要的,是他在整個過程中都表現出極為尊敬有禮的態度。這一印象從進入我腦海的那一天起,就極為深刻。三十七年過去了,依然鮮活。
後來,無論在伊頓或是蘭貝斯、私人場合或是公眾場合,我都有機會見到他。1887年,我在哈登度過周末,與他一道在公園散步,長談了許久。已故的埃克頓公爵當時待在房屋裏,我參與了這兩位名人就很細小的曆史觀點進行討論。那時,在我的眼中,格拉斯通似乎對已有的曆史知識無所不知,而埃克頓公爵則似乎對整個曆史領域的研究熟稔於胸。而政治家對曆史學家所表現出來的敬意,讓我深感震撼。
格拉斯通給人最為強烈的印象,就是他極為充沛的活力與溫和的力量。他身板厚實,體格健碩,身材偉岸,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閃爍著活力與力量,不禁讓人產生敬畏感,甚至於某種恐懼感。他的聲音也極為獨特,就像很多條河流彙聚在一起發出的聲響,其中似乎蘊藏著某種難以估量的能量儲備,似乎隨時給人某種震撼。他說話的時候,則感覺像在一條平靜的河流漾起層層漣漪。有時,我感覺要是他將音量調到最高,大有掃蕩寰宇之勢。我曾在教堂裏聽到他以抑揚頓挫的語調來回應一些宗教戒律的問題。他極為投入地闡述自己的觀點,雄辯的語勢讓聽者深感信服。與此相配合的,是他那至為誠摯與富有教養的禮節。他總是專心聆聽身邊的人所說的話,展現出最友好的尊重。他這般的結合,使他成為一個極富魅力的人。一個聲望隆隆、滿懷力量的人能如此放下身段,對別人的事情深感興趣,還津津有味地聆聽,這在一些普通聽眾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但這又如此的真實。我記得有一次在蘭貝斯參加一個大型晚餐聚會,當時很多客人都已散去,他走進房間,過來與我握手。當時,我還不知道他認得我,他很有激情地在我耳旁低聲說:“願伊頓繁榮!”
他這般的言行舉止,讓他一些最為瑣碎的言語看上去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似乎飽含著某種深沉的信念。我記得這方麵的一個例子。某個周六的下午,我們在哈瓦登一處空曠的地方坐著品茗。當時,格拉斯通正斷斷續續地閱讀著一本藍色裝幀的小書。我隻能說,這本書很像周六學經時所用的。他偶爾也會合上書,參與談話。當時我們正討論著如何在印刷時正確地使用簡縮詞。格拉斯通不時插話,滿懷深情地強調,到目前為止,他對這個世界最為重要的實用貢獻,就是在金融領域裏發明了一千與一百萬的簡寫方式。我還依稀記得,一千的簡寫是字母M,而一百萬則是一個被圓圈環繞的M。稍微停頓後,他近乎悲傷地說:“但是,這個建議沒有被采納,世界也沒有因為這個發明而有所獲益。”我們坐在一旁,為人類對如此實用的發明置之不理所表現的愚蠢與冷漠甚為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