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誠說得沒錯,吉田女士沒有不高興,反而把她的事兒從頭到尾都對我說了。
“他是個很過分的男人。”
薩哈在她的腳邊來回轉著,它想快點去散步。我是在她們快要走出大廈時叫住她們的,薩哈看來很不耐煩。
“但我很喜歡他。”
“要不,我們先去散步吧?”
我看薩哈好可憐,就這麼提議道。吉田女士點了點頭,我們一起走出了山崎第七大廈。
薩哈的步子很輕快。
我真羨慕動物,它們不會隱藏自己的開心和快樂。
“總之他很過分。”
“你說的是小花的父親麼?”
“一個很胡來的花花公子,我並不是她唯一的女朋友。他是那種得過且過的人,都想不到要把見麵的時間錯開或者刪掉留言電話。我和那個女人在他家碰見過好幾次了。走進房間就能聞到那種事做完的味道,你懂吧?”
“我懂”她是在說做愛吧,我小心地點了點頭。
“一旦那樣就變成冤家路窄啦,明明是他不對,我卻會和那個女人打起來。互相扯頭發、抓皮肉。女人之間的打架可丟人了,我真羨慕那些男人,可以毫不留情地打在一起,簡單直接。”
被打可是很疼的,我一點兒都不羨慕。
雖然這麼想,我還是姑且點了點頭。薩哈把臉湊近電線杆的根部,仔細聞了一會兒,然
後撒了一泡尿。
它抬起一條腿的樣子很可愛。
“現在想想,我和她一定很相似。所以我們才會喜歡上同一個男人,然後互相較勁得那麼厲害。我和她都很要強,都不願認輸,所以為了能贏對方就都準備不擇手段,而最後也都確實這麼做了。”
“不擇手段?”
“我想隻要能懷孕就算是贏了,這樣最徹底吧?隻要我生下孩子,他也就隻能和我結婚了。那次我騙他說是安全期,就沒有避孕。妊娠檢查後看到結果是陽性時我真的高興壞了,以為這樣一來就贏定了。”
也許是想起了當時的心情,吉田女士呼吸有點急促。她的神情好像有些得意,可是幾秒鍾後又突然變得沮喪起來。
吉田女士和薩哈一樣好懂。
“沒成功麼?”
聽到我這麼問,她依然很沮喪地點了點頭。
“我輸了她10天。”
“咦?10天?”
“我的月經周期是38天,比一般人長很多。而我的情敵是28天,也就是相差了10天,我就輸在這10天上。”
我吃驚地抬頭看了看吉田女士,她的表情很認真,甚至還歎了一口氣。
“她也懷孕了,比我早確認了10天。當我知道自己懷孕時,他們已經說好要結婚了。這很難接受吧?竟然隻是輸給了她10天,我當時懊惱得一整天吃不下飯。”
“好厲害,你們竟然為了爭奪他去懷孕。”
“簡直是傻瓜吧?”
吉田女士撲哧一聲笑道。
她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對過去的那股傻勁無可奈何,我不確定到底是哪一種。
薩哈拉著我們一直朝前走。我們走過郵局所在的馬路,走過公園,然後來到河邊。視野一下子變得遼闊起來,夏日的藍天一望無際。在河岸繁茂生長的野草已經綠透了,泛著亮晶晶的光。穿著短袖衣服的孩子們大聲喧鬧著跑了過去。啊,他們有的還拿著網,是要去抓知了麼?
“陽光好強烈”吉田女士說道。
“我大概也要開始防紫外線了,最近色斑一點點多了起來。不過我也不想戴著黑太陽帽、穿著黑手套出門。”
前麵正好走來一個如此打扮的大嬸。夏日炎炎,她卻穿著長袖衣服,左手還拎著一個品位很差的包。
和大嬸擦肩而過後我開口道:
“確實,我不想穿成那樣。”
“是啊,我也不想。”
我們很認真地聊著紫外線和色斑的話題。吉田女士說,年輕時肌膚所受的傷害會給以後帶來麻煩。如果現在毫不在意地把自己曬黑,上年紀以後那些影響就會一股腦地出現。
我今天穿的是T恤和運動短褲,完全讓肌膚暴曬在外麵。
我忽然害怕起夏天的陽光。
“今後出來散步時我也要抹防曬霜了。”
“那樣比較好,我也抹了。”
薩哈把頭鑽進草叢中,認真地嗅著氣味。吉田女士沒有催它,站住了腳步。
“總之,我就那樣輸在那10天上。”
“你那前男友是怎麼說的?”
“他說要和那個女人結婚,跟我分手,就這些。”
“咦?那懷上小花的事兒呢?”
“我沒告訴他,我看到他徹底變成了一種要負責任的態度,就泄了氣。如果我說我也懷孕了,可能還有一半的勝算,因為我們的條件是相同的。但是我在心裏已經認輸了,我們想了同樣的計劃然後同時付諸實施,我卻輸了她10天。”
薩哈朝前走了起來,我們也就跟著邁出了腳步。
“你竟然會想把她生下來。”
我思考了很久後問道。
雖然選了另一種說法,但我想問的其實是她為什麼沒把孩子打掉。
一個不能和她結婚的、很過分的男人。她甚至沒告訴那個男人自己懷孕的事實,吉田女士一定也想過要把孩子打掉吧。
她看來完全理解了我的意思。
“我確實很猶豫,也想過把孩子打掉會比較輕鬆,所有被我問到的朋友也都這麼說。想不到有那麼多人對墮胎感到無所謂,這種事你不和對方聊過是不會知道的吧?這讓我很是吃驚,都叫我墮胎、墮胎,搞得我曾經以為這才是正常的思維方式。但是我在和他確定分手後去他家拿東西時遇到了那個女人,他正好不在家。這是不是糟透了?和贏了我的對手共處一室。”
“很尷尬吧。”
“嗯,一開始很尷尬,我們都默不作聲。我本以為對方會更多地向我炫耀她的勝利,畢竟我一直覺得她很討厭。然而她卻一臉抱歉的樣子,還特別客氣,我甚至覺得和她吵一架反倒更自在。當我把一堆衣服和內衣塞進包裏時注意到,她很保重自己的身體。她以前也抽煙喝酒,現在卻全都戒了,茶都不敢多喝。孕婦是不能多喝茶的。看到她那副樣子後我終於明白了,我並不是因為那10天才輸掉的。我在發現自己懷孕後照樣抽煙喝酒,可她連喝茶都控製了。我輸慘了,拿足球來打比方就是5:1。我在回家的路上走著走著就想,要是現在我去墮胎就輸得更大了,我必須要生下那個孩子。我就在那時決定要當媽媽,當我把她培養成一個好孩子後,分差大概會變成5:3吧。”
這樣不還是落後兩個麼?
“小花是個乖孩子,說不定你已經和她打平了。”
“希望如此,不知道那個女人的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你想知道?”
“想啊,因為這關係到我的輸贏嘛。”
“大概我還是落後她的”過了一會兒吉田女士嘀咕道,“我也不算是個好母親”她露出了少女般的表情。
吉田女士顯而易見地是個傻女人。事實上她也確實很傻,也許她的選擇全都是錯的。她根本不該喜歡上那樣的一個男人,不該和別的女人較勁,也不該讓自己懷孕,甚至或許不該把孩子生下來。
可是,吉田女士一說起小花就顯得很幸福。
雖然她像這樣笑著,嘻嘻哈哈地——多半有點添油加醋地——說著那些事,可當時肯定是一點都笑不起來。我想她大概也經曆過以淚洗麵、詛咒自己的一切、希望整個世界都毀滅的夜晚。我不知道吉田女士熬過了多少個那樣的夜晚。
在我眼前的並不隻是一張笑臉。
“小花雖然是個柔弱、老實的孩子,可是和她在一起生活我就會很慶幸自己有這樣的一個女兒。如果隻有我一個人,也許根本走不到今天。我真的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可我一想到還有小花在就能挺過來。是不是很傻?我知道這隻是母性本能,就像電風扇,打開開關葉片就會轉個不停。可是就算是這樣,我也真的真的很在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