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山崎第七大廈,強烈的陽光便灑在我身上。我被明亮的光線刺得眯起眼晴,呼出熱氣。在這麼強的光的照射下,世界反而失去了顏色。那灰色的混凝土牆壁、黑色的柏油路麵、紅色的咖啡館招牌都有些模糊不清了,而像這樣佇立不動的我在別人眼裏大概也同樣如此吧。
我看到有隻小貓躺在花叢中。
好像是在躲避日照。
“吃飯啦!”我走近花叢這麼喊道。小貓的耳朵動了動,它的脖子上套著紅色項圈,所以應該不是野貓,而是家養的。我反複地說“吃飯啦!”,它終於爬起身朝我走來。
可惜我沒帶任何食物,所以隻能懷著歉意輕輕撫摸著它的軀體。它姿態優美地伸展著纖細的後背,看起來很舒服,這樣我也很舒服。我覺得大概沒問題就把它抱了起來,小貓順順當當地進入了我的懷抱。它沒有抵抗的意思,依偎在了我的懷裏。
我盯著它的眼晴看,它褐色的瞳孔中映出了我的樣子。
我抱了一會兒小貓,不知不覺間被一群孩子圍住。孩子們大聲吵著“小貓!小貓!”、“讓我抱抱!”。小孩子的精力很充沛,我拗不過那種活力和氣勢。
“可別嚇著它。”我說著把小貓抱給孩子們看。然而他們都爭先恐後地想要去碰觸它,小貓便一驚之下從我的懷中竄出,重新躲回了花叢中。
孩子們跑了過去,一起緊挨著朝花從中觀望。
其中有的甚至想要伸手去摸。
“我說,它很害怕,別去打攪它了。”
聽我這麼一說,有個女孩抬起頭來。
“那隻貓是姐姐的麼?”
“不是的,我想是別人家養的。”
“為什麼姐姐就能碰它?”
女孩的目光很強勢,應該是這群孩子的頭兒吧。她的態度很明確,也沒表露出害怕,而且還很客氣,笑容中甚至帶有一絲獻媚的成分。
孩子的心思還真好懂,我想。
她還是個孩子,不懂得掩飾對大人的獻媚。長到我這麼大,就會花心思讓對方覺得這其實是我的善意。這孩子對小夥伴一定會表現得很強勢,但對我這樣的大人就會變得很客氣。
“輕輕地碰它,別嚇著它就行。”
“我們走嘛”沒過多久,一個長頭發的女孩對頭兒說道。她說得很小聲,然後朝馬路對麵望了望。兩個女孩不知為什麼先躡手躡腳地走了一會兒,接著就快速奔跑起來,步子輕快得象小鹿一樣。
小鹿們轉過拐角後就不見了蹤影。
隻有一個穿著水珠花紋連衣裙的女孩被留了下來。她隻顧著觀察小貓,沒注意到同伴們已經走了。
啊,原來她是被孤立了。
我望著那水珠花紋的背影,想起了剛才的情景。那個長發女孩說“我們走嘛”,意思其實是“把她一個人留下嘛”。帶頭的孩子那向大人獻媚的笑容確實很可怕,小小年紀就顯現了人性的醜惡。然而那個長發的女孩卻控製了那樣的她,裝作被支配模樣去支配她。
“我們走嘛。”
女孩們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起來,令我背後生出了一股寒意。
就在這一轉眼的工夫,我目睹了太多的東西。小孩子的可怕沒有經過掩飾,顯得特別明確、特別刺人。
小鹿們用她們小小的蹄子踐踏著廣袤的草坪。
“它出來了麼?”
我走近水珠花紋背影的女孩,問道。
她輕輕搖了搖頭,然後終於意識到自己落單了。她慌不迭地在身邊尋視著朋友們的身影,終卻一無所獲。
這多半不是第一次吧。
搞清楚狀況後,她耷拉著雙手傻站在原地。
“那個,要不要我教你?”
她抬頭望著我,眼睛有點濕潤。
“對小貓要說‘吃飯啦’。”
“吃飯……”
“據說在外麵生活的小貓經常會有路人喂食,那時人們都會說‘給你吃飯’。所以它們對‘吃飯’這個詞會很自然地產生反應,以為有好東西可以吃了。”
這是吉田女士教給我的。
“來,試試吧。”我說著把手按在她的肩上。雖然她略微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找朋友,不過最後還是死了心,按我說的做了。她蹲下來,喊著“吃飯啦”。躲在花草中的小貓動了動腦袋,走了出來。她沒有離去,於是摸到了小貓。
後背被女孩摸著的小貓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而那個女孩也因此很開心地笑了。
“哦,那是小花。”
小誠聽我說了白天的事兒後告訴我。
“是吉田女士的女兒。”
“咦?吉田女士不是單身嗎?”
“是單身。”
小誠馬上就點了點頭。他正攪拌著一整碗鮮奶油,電子攪拌器發出輕微的嗚嗚聲,不停地旋轉著。
小誠用手指刮出鼓鼓溢出的奶油,放到嘴邊舔著。
“還差一點。”
“單身還有孩子?她離婚了?”
“好像是個未婚媽媽,我記得房產中介是這麼說的。所以她很難租到房子,就來我們這裏了。”
“未婚媽媽……”
我的聲音像是在歎氣,這可真不容易。
“會是發生了什麼事呢?”
“下次見麵你問她就是了。”
“那樣不好吧?太沒禮貌了。”
“沒關係沒關係。”小誠說道。
“吉田女士性格大大咧咧的,不會在意。隻要你問她,她一定會原原本本地說給你聽。你們都是女人,也方便聊這些吧。”
“是麼。”
“來嚐嚐這個。”
小誠伸過來的手指上沾著很多奶油,我把它含住,鮮奶油在嘴裏四散融化,非常甜。
“嗯……可能太甜了。”
“果然,搞砸了,放了太多糖。”
小誠說著塗了很多鮮奶油在海綿蛋糕上。大概是因為做得不滿意吧,他塗得很隨便。蛋糕是他昨天烤的,他說底子要放一晚上才好定型。
“好了,開吃吧。你要麼?”
“要。”
“你這個吃貨。”
“彼此彼此。”
我們說著這些無聊的話,直接在圓圓的蛋糕上動起叉子,大口地送進嘴裏。雖然吃相不好,卻很快樂。
我還是第一次不切開就吃蛋糕。
“和那個很象呢。”
“那個是什麼?”
“有些人不是會說想要豪爽地整個啃掉一整隻西瓜嘛。”
“嗯,有的。”
“我們就像是那個的蛋糕版。”
“原來是說這個。不過太甜了,吃不完的。”
“嗯,不可能吃完,我已經覺得惡心了。”
結果我們兩個人才吃掉一半,就把剩下的蛋糕直接放進冰箱裏了。
“吃得太多了。”
“進食甜食不小心的話就很容易停不下來呢。”
“好飽啊。”
沒過多久小誠的手機就響了。他看了看號碼,望了我片刻後就拿著手機走向臥室,大概是他太太來的電話吧。房門被啪嗒一聲關上,小誠就這樣消失在了臥室裏。
“嗯,沒事,我還過得去。不過一個人的生活好冷清啊,真想你快點回來。身體怎麼樣?咦?已經動得那麼厲害了?真好啊,我也想摸摸——”
他大概以為我聽不見,可是我聽得一清二楚。他說了好多體貼和關懷的話,還有各種各樣的甜言蜜語。就像剛才吃的蛋糕上的鮮奶油一般。
小誠是愛他太太的。
我一直都知道。
他也曾說過,他配不上她。
那為什麼要和我交往呢?他說是因為他愛我。他一邊說喜歡我一邊吻我,那應該也不是謊話,雖然也可能隻是我不想承認……
我不想聽從屋裏飄出來的聲音,就走向壁櫥,用力爬進上層。堆在一起的被子和粗糙的牆壁和其他的一切,關上隔扇後就都被黑暗籠罩了。聲音也被籠罩了,也聽不見了。
這是是隻屬於我的地方,壁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