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直白且明白。管小酌談吐平穩,一雙明眸笑瞧著衛姍,一語將二人的身份差別點得明晰,毫無掩飾地讓她知道,她這個當婕妤若不出來見,區區從五品的美人除了等就沒別的法子。
這自然是衛姍在家中沒有經受過的。
身在衛家時當然眾星捧月,衛家那麼大的家底,豈會委屈了自家女兒?管小酌就知她大抵難以拿準宮中分寸——若衛家再讓她覺得自此會不再重用衛妁,她就會更沒分寸了。
可亂了分寸的時候,往往就是讓旁人得以反居上位的時候。
果見衛姍神色稍稍一凜,羽睫一顫,冷著臉似在思量著如何作答。少頃,略一笑:“婕妤娘子說得是,若婕妤娘子真睡到傍晚,臣妾隻能等著。畢竟……”她美目一轉,“臣妾是有些要緊的話想來跟婕妤娘子說個明白的。”
管小酌搭在膝上的手稍稍一緊,淡睇著她抿起一笑:“洗耳恭聽。”
“婕妤娘子當真不屏退旁人麼?”衛姍的笑眼環視著周圍,“當真都信得過?”
管小酌撐著一口氣,心知現在若依了她的話把宮人屏退出去,氣勢便已輸了三分。便一點頭,答得輕鬆:“都信得過,你說就是了。”
“好,那臣妾便不多操這個心了。”衛姍輕聲一笑,話語幹脆,“臣妾知道這些日子來婕妤娘子得著寵呢——且六宮裏也隻有婕妤娘子這麼一個讓陛下看得上眼的。”
管小酌沒說話,有意冷著她,讓她自己往下說。
“那婕妤娘子也該清楚,陛下為什麼寵著婕妤娘子。”衛姍毫無怯意地直視向她,“若論起來,最不該得寵的就是我衛家的人。尤其是婕妤娘子您,當初大伯為了把後位留給您才毒死了柔嘉皇後的事……咱們本家姐妹就不必藏著掖著了。”
管小酌挑眉,稍稍沉了口氣,仍不接話。
“所以啊……陛下寵著您,那是因為忌憚衛家、看著衛家的麵子。”衛姍一語道明,而後目光淩厲了些,“故此臣妾進宮意味著什麼,婕妤娘子您明白、陛下也明白,衛家要換個人來在後宮撐衛家的門麵,從前那個在不在都無所謂。”
衛姍說著有了三分自得,笑挑眉頭看向衛妁,向看她的反應。卻是有些失望,衛妁麵上仍是瞧不出什麼。
她便難免一瞬的悻悻,稍正了正色,收了些笑意,緩了口氣又續說:“今天這架子,婕妤娘子日後就別跟臣妾擺了。臣妾會把家中交代的事都辦到,顧念著和娘子血脈相連也會保全娘子的顏麵,隻希望娘子好自為之,別這麼自欺欺人,真當陛下是喜歡娘子什麼、可以逆著家中的意思接著寵娘子麼?”
縱使十分明白自己現在是衛妁、她口中的“婕妤娘子”也是衛妁,管小酌仍被她這番話激得憤慨難平。
這樣的話,放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大不敬,衛姍卻敢當著她的麵如此直言道出,可見衛家平日裏是如何教導兒女的、可見衛家平日裏是何等的囂張。在他們眼裏霍誠始終是被拿捏住的那一個,不敢忤他們的意、不敢寵他們不想他寵的人——誠然,管小酌也知衛家至今仍持著這樣的想法或多或少是夜郎自大了,但仍可就此一窺衛家的野心與跋扈。
簡直就是難得一見的佞臣。
衛姍,也是學足了衛家的行事方式。一席話說到了,並未多等衛妁的反應,起身便要離開,雷厲風行以極。
“站住。”身後忽地一喝。讓衛姍有些意外,回過頭看向她,眼底笑意未減。
“美人娘子,我好歹還是正三品婕妤呢。”管小酌冷森森地睇著她。
衛姍渾不在意:“日後也會一直是的。”
好個一語雙關,一邊嘲諷她沒本事、晉不了位份,一邊又言明自己大度,並不會除掉她。
“但你可不一定一直當這美人。”管小酌寒笑著覆下眼簾,“日後如何你我都說不清楚,不如趁著現在天下太平,讓我也把話說個明白。”
“……好啊。”衛姍口吻輕快,饒有興味的樣子,走回席前重新落了座。
“你真當陛下那麼忌憚衛家?”她輕笑著道,一邊說著,一邊自己都覺得自己在強撐著一口氣——即便霍誠待她不好,她也還是在為他強撐一口氣,“大夏朝還姓著霍呢,你最好記得。”
衛姍眼中添了幾許不解,凝視著她,沁出一聲輕笑:“婕妤娘子這還真是‘嫁夫從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