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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之前,宮正司與太醫院一同將楊氏之死的結果稟到了宣室殿。二人神情謹肅,皆說楊氏的死跟鉤吻毫無關係,是舊疾犯了,那鉤吻是後加進芋團中的。
一眾禦前宮人眉眼不動地靜聽著,俱是腹誹:早些時候不是鄒大人您親口說她死時也是鉤吻中毒的症狀麼?改口改得真徹底。
不問也知道是被誰授意。
管小酌則不知二人早些時候覲見時說了什麼話,聽得此事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了,便鬆了口氣,離席一福:“臣妾告退。”
“……留下用膳吧。”霍誠淡聲開口,留住了她。
管小執已被“打發”回去休息了,穩妥起見,還是傳了醫女來給她看看腿傷嚴重與否。用膳時霍誠也沒留旁人,殿裏一片寂然,他靜默地喝完了一小碗湯後,管小酌便十分確信他有心事了。
“陛下……心情不太好?”她小心地詢問著,聲音輕得幾不可尋。說罷後自己也一歎——這樣的交談方式,在她上一世時絕不會有。重生後與他起了幾回衝突,她到底是有些怕了,起先是提醒著自己“多加小心”,而後便小心成了習慣。
“朕在想莊氏的事。”霍誠嘖了嘖嘴,“小執與她一直關係很好。”
管小酌了然地點了點頭:“臣妾也聽說了。白天莊容華去威脅了她,她自己也很意外。”
“不,朕在想的不是這個。”他搖了搖頭,輕笑了一聲,“朕是在想……她與小執關係很好,更清楚小執在朕眼裏的分量,為什麼還會堅信朕會因為此事責怪小執。”
他停頓片刻,眉頭稍挑,又添一句:“且連小執自己也這麼覺得。”
管小酌呼吸一窒。
沒有做聲,她伸手夾了一片山藥,這山藥配了兩碟子花蜜,皆離霍誠近些,又被呈山藥的碟子擋著,她蘸起來並不方便。
霍誠睇了一眼,順手便拿起一碟抬高了些,她的筷子順勢一落、蘸起,又將山藥送進口中。
清香與甜蜜混合著縈繞口中,管小酌沉默著吃完了,抿起淺笑:“看,臣妾夾了這山藥,陛下便知道要幫臣妾拿一下花蜜。”
霍誠一愣,不知她為何提這個。
“因為這山藥是該搭著那花蜜那花蜜吃的,每個人都這樣吃,所以看到別人吃也會知道,這是了解也是習慣。”管小酌坐直了身子,緩緩說著,始終觀察著他的神色。他若不高興,她就不再說下去了。
霍誠的神色沒有什麼變化。
“其他的事又何嚐不是如此?”她頷了頷首,“陛下格外在意柔嘉皇後,不許旁人冒犯她半分,幾年下來了,這是陛下的習慣,陛下您自己清楚,宮中上下也是清楚的。那就難怪莊容華會就近取那一碟花蜜為己所用,也無怪小執也這麼覺得了。”
霍誠麵色一沉,管小酌當即止了音。
太明白了,她在意指他被宮嬪拿了軟肋、為人利用。他卻無可辯駁,因為畢竟連他自己也清楚……若非兩年前就知道了始末、真相如何他心知肚明,今日之事大約就會是不一樣的結果了:若衛妁沒有半截殺出來頂罪,他興許真的會發落了管小執;若衛妁頂了這罪……
冤死的就是衛妁了。
她被他的麵色弄得心中忐忑,霍誠卻終究沒有發火,一聲歎息,他問她:“朕該怎麼辦?”
聲音有些虛弱和無助。一個自己一手造就的局麵擺在眼前,心知這般發展下去會後患無窮、人人都可拿住他這軟肋來要挾他,他卻一時不知該如何解決。
管小酌第一次發自肺腑地想勸他忘了自己。
沉了一沉,她將言辭變得緩和了些:“既是心中所愛,放在自己心裏就好。”
霍誠稍一怔。
“不強求旁人做什麼、不要求旁人因為她而改變什麼。您可以念著她,但不必為了護她而草木皆兵。”她說著,啞了一啞,回想霍誠從前種種近乎瘋狂的做法,一喟,“臣妾說句實在話——柔嘉皇後的後位是追諡的,她不曾真正進過太子府、更沒有進過宮,宮裏的嬪妃們和她沒有什麼交集,沒有哪個人會存了心恨她、有意對她不敬。可陛下您一而再地迫著眾人去敬她……焉知不會適得其反?”
竟是又繞回了這個話題上。
霍誠苦笑著,道出了溫徇已說過無數次的那句話:“她們會把這些怪到她頭上。”
“是。”管小酌點頭,心下揶揄著:且不說旁的嬪妃因此生了多少怨懟,就是她自己,在受了幾次委屈之後,都大有些埋怨從前的自己了——若非她昔日和霍誠相處的那麼和睦,如今重生成衛妁又何至於這麼慘;若非霍誠太在意她、執意要娶她為妻,衛家又怎會犯下那等大罪,引得後患無窮。
連她都覺得自己責任難辭了,旁的嬪妃在恭謹的麵容之下,心裏還不一定怎麼罵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