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已沉溺於水麵之下。抬起頭,依稀能窺見金色的光柱穿透水麵,帶著斑斕搖曳的波光瀲灩開去。呼吸如常,沒有任何不適,隻有五感在水體的包裹中變得模糊。
“阿香,阿香——”她聽見背後傳來熟悉的叫喊聲,旋身看去,樓夙披了一襲大紅喜袍,傻笑著衝她緩緩揮手,擺蕩的浪湧令所有動作都慢了下來:“笨姑娘,別跑太遠啊,會跟丟的!快,來我這裏……”
他的聲音穿過粘稠如有實體的介質,抵達她的耳畔時,已扭曲逸散得幾不可聞。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雙手攏在嘴邊,她用盡全身氣力,卻發覺自己連一個字音也發不出。湧到喉間的聲線被硬生生掐斷,就這樣望著樓夙在那條漫長的街道上越走越遠,直至變成一個細小的紅點。
沐浴在粼粼水光之下,忽地,她覺得自己應該回頭了。正要抽身離去,頓覺手腕被一人捉住,她揚起笑臉轉向那人,正要喚出那個唯一的名諱時——四周暗了下來。遮天蔽日的烏雲黑沉沉籠罩頭頂,那人的麵龐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目光下移,她的眸中驟然一縮。
那是一枚金絡托繞的翡翠戒指,幽幽瑩瑩的碧色與黃金兩相映照,說不出的妖異華貴。
披香夫人,我來迎接你了——那人如是說著,精致的唇角脈脈含情:跟我走吧。
……
啪嗒。一記清晰的脆響落在耳邊,指尖微微彈動,披香無聲掀開眼簾。
夕陽的輝光早已從雲際褪去,天還未黑透,窗外是一片沉寂的藍。她慢吞吞從書案上支起身子,才見原本擱在硯上的小狼毫滾落案頭,所幸筆尖上的墨水已然幹透,並未弄髒壓在硯台下的紙張。
目光落在跟前的紙麵上,娟秀的小字寫了不到半頁,以“披香夫人”四字結尾。分明隻是一封請辭信,卻讓她耗費整整一個下午,最終竟困得睡了過去。這樣想著,她暗自籲了口氣,抬臂揉揉因長時間趴伏而生痛的胳膊——倏地,忽覺肩上有什麼東西滑脫下去,她扭頭一看,隻見一團厚實的青黑狐裘正窩在腰身與椅背間。
“這不是……”姬玉賦的外衣?把它拿起來展開一瞧,狐毛豐厚油光水滑,果真是昨晚姬玉賦穿的那件。披香納悶了:“……怎麼會在這裏。”
內襯還帶著屬於他的、淡淡的檀木幽香,她不自覺地有些失神。唇邊輕悄悄逸出一記歎息,姑娘收緊雙臂,將這團溫暖柔軟的皮毛揉進懷裏,讓所有感官都浸潤在他的氣息中。
“師父……”她低低喚出聲來,直把懷中衣物當做他的人。
“醒了?”熟悉的嗓音自垂簾外的小廳響起,來人抬袖掀開簾子,三兩步已到了跟前。披香愣了愣,屋裏沒有點燈,昏暗天光投落在他的麵龐上,映襯著清凜如寒星的黑瞳,那一泓溫柔的輪廓似剪影般毫發畢現——正是姬玉賦。
眨眨眼,回過神來的披香立刻鬆開懷中衣物,雙頰騰地紅了:“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才抱著他的衣物嗅聞的模樣,也不知有沒有被他瞧見。
“半個時辰前,見你睡得熟便沒有叫醒你。”眼見自己的披風卷成一團滾落在她膝下,姬玉賦彎腰撿起來,抖了抖掛進臂彎裏。“還跟小孩子似的,趴在桌上就睡著了,也不怕受涼。昨晚不是讓你好好休息麼?”
就是因為見到你才會激動得睡不著——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披香訥訥地嗯了一聲,探手點亮立在書案一角的燈燭,明亮柔和的光暈頓時令視野通透起來:“已到亥時了?”
“還早呢。”視線輕捷地掠過紙麵上的字跡,姬玉賦無聲挑起唇角,忽地抬頭又道:“不必擔心隔壁那對小子。方才他們已經來過,說是讓你好好睡會,晚飯他二人會自行解決。”
這話令披香沒來由地一噎。想起自己早晨對雙子說的那些故事,再瞧瞧姬玉賦安之若素的神情,一時有些結舌:“你、見過他們啦……”其實她想問的是——不是還沒到亥時麼,你來這麼早作甚?
“嗯。”姬玉賦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仿佛察覺到姑娘不自然的羞赧,“這麼說起來,我也還沒吃晚飯。”見那雙漂亮的、仿佛噙著點點星光的琥珀瞳子瞄過來,他的呼吸微微一窒,不禁別開視線:“……你有一盞茶的時間收拾打扮,過時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