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浣雪 第二十六章 出爾反爾(3 / 3)

他們……真的要在這裏吃嗎。姬玉賦默默焦躁著,卻見披香伸手過來,掌中一方絹帕散發出奇妙清香。她輕輕將帕角印上他的額際,笑出一口白牙:“這麼快就出汗了?熱的話就把外衣脫了吧。”

哪是熱出來汗,這分明就是無奈的冷汗啊。姬玉賦長歎一息,再抬起眼時,小廝已端著一口冒氣的銅鍋罵罵咧咧靠近了:“滾湯來了啊!長眼的都靠邊兒去,潑著可不怪我啊!”

咚,湯鍋穩穩坐上桌,兩大盤片好的羊肉隨即擺來眼前,一同就緒的還有麻醬小碗和幾盤佐湯的蔬菜。菌菇朵朵新鮮,蔬菜還帶著初摘時的水靈,正是搭配羊肉的絕好食材。眼看著雪白的湯汁在鍋裏翻滾,披香趕緊取過筷子夾了一片羊肉,挽起袖管就這麼涮起來。

頓時,姬玉賦覺得自己簡直被這個世界遺忘了。他細細研讀著霧氣後女子的麵容……對她來說,究竟是食物更重要呢,還是師父的感受更重要?

沉默隻持續了短短片刻,跟前的麻醬小碗中忽然落下一片肉片,姬玉賦一愣。

“愣著幹嘛,該動筷子啦。”顯然對他遲疑的態度感到不解,披香主動將涮好的肉片夾給他,“話先說在前頭,美食當前我可是不會客氣的啊師父。”

沒來由地,“師父”二字立刻點燃了胸中的煩躁,他扭過頭去,好看的劍眉微微蹙起:“我不吃。”

這就鬧別扭了?挺稀奇嘛。披香也停下了筷子,一手托腮好奇地睨著他。在她的記憶中,眼前這個男人早已習慣於藏心至深,即使是強烈的情緒波動,也鮮少見諸於言表……所以,今天是怎麼啦?

半晌,姬玉賦闔目深吸一口氣,再徐徐吐出。黑瞳複而睜開,他眼也不抬,拿起手邊的竹筷,將她方才丟進他碗中的肉片夾起來,沾著麻醬送進嘴裏。

麻醬細膩順滑的口感,混同著羊肉大葷的濃厚滋味,一同在唇齒間擴散開,鮮香襲人。

“嗯,是不錯。就算在皖州也很少能吃到這麼地道的。”姬玉賦沉聲給出了評價。

披香嘴角一抽:這、這個人,剛才不還態度強硬地說不吃嗎,怎麼一轉眼又吃了起來?

“怎麼,你不吃?”他竟還反過來問她,清雋俊逸的麵龐上掛著披香看不懂的表情,“不是你強烈要求吃涮羊肉的麼,可別到最後全被我一人吃了。”

“……唔。”似是而非地應了聲,披香重新執起筷子,心裏卻不住地來回研判方才自己的諸般言行——她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才會惹得他這麼不高興?

又或者,因著按捺不住想要與他更親近的心情,所以擅自抓住他的手,還有替他擦汗什麼的……讓他覺得僭越了嗎。

待兩人各懷心思地吃完一餐,渾身帶著濃濃羊肉味走出巷口時,凜冽的夜風終於讓披香清醒過來。姬玉賦照例拉起了兜帽,隻現出帽簷下線條柔和的半張側顏,隱去的黑瞳下依舊藏著披香讀不懂的光色。

漫無目的的揣測沒有答案,披香轉過身來麵對他,認輸似地垂下腦袋:“……師父,別生氣了。是我不對,不該強拉你來吃涮羊肉,下次咱們吃別的好不好?”

姬玉賦沒有做聲,隻眸光清淺地望著眼前垂頭喪氣的姑娘。披香靜靜等了片刻,不見他答話,知道是真惹惱了他,連著雙肩也一並耷拉下來,她長歎一口氣:“……對不起,師父。”

話音剛落,姬玉賦突然抓起她的手,大步向前邁去。他的個子本就比她高出許多,步幅又疾又快,披香幾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卻沒有出聲要他走慢一些。幾乎是強拽著她走出一段距離,獵獵寒風中,姬玉賦突然刹住腳步,披香也如得救一般鬆了口氣停下來喘息。

“禍兒。”他終於側過臉來,唇角勾動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到今日才知,或許我當真就是個出爾反爾的家夥。”

披香不明所以地凝視他:“什麼?”不就是吃個涮羊肉麼,還給自己上綱上線?

“我——不想聽你叫我師父。”

聞言,披香微微瞪大了眼,詫異與失落的神情剛爬上眉梢,又聽這對麵之人一字一字說道:“所以,你還是叫我姬玉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