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直觀能力的獲得,在叔本華看來,也是感性個體的精神境界的提高,是自我超越的實現。因為,審美直觀的能力並不是人原來就有的,隻有在作為主體的人發生了一種變化之後,在澄化了意誌之後,成為無我(非意誌)的純粹主體時,才能獲得這種能力。所以,叔本華所推崇的那種審美的人格,是非意誌的、陶然忘我的人格,超越了一切對待的純粹主體,它隻沉浸於一種由自己的審美直觀所給定的那一片心境之中。從這一立場出發,叔本華進一步明確並發揮了康德的審美判斷的無利害性的見解,把超功利、無利害進一步明確為超動機、無意誌。審美的人格就是純粹的主體,是非個體、非意誌的純粹自我性,是無時間、無痛苦的直觀者,它與審美心境合二為一了,整個主體意識完全為一個單一的審美的直觀景象所充滿、所占據。這種審美的主體人格與審美心境合二為一,頗近似於當代著名人本心理學家馬斯洛所提出的高峰體驗。
叔本華的非意誌論是值得注意的。他與後來尼采擴張意誌力剛好相反。叔本華的唯意誌主義實際上是非意誌主義。許多人喜歡把莊子與尼采放在一起,實際上他們兩人在思路上是截然相反的。莊子的無我、坐忘更與叔本華相同。
問題的關鍵更在於,叔本華的歸宿是錯誤的。的確,人類的全部生活是在向往某種東西和獲得某種東西之間繼續下去的。願望當然與痛苦、淒涼、空虛、煩悶緊密相關。但由此而推導出寂滅論,就成了不足取的反人生論。徹底的悲觀主義的人生態度肯定是不應讚同的,哪怕它披著審美的外衣。
不過,叔本華的非意誌論盡管帶有濃烈的厭世色彩,但在素來強調意誌力量的德國思想史上,卻算是唱出了絕響。從康德、費希特到尼采、海德格爾,都有把意誌本體論化的明顯趨向。叔本華固然也是意誌本體論的確立者,但他的思路卻是相反的——否定意誌。在現當代,西方世界目睹意誌狂肆所帶來的災難後,紛紛轉向東方的無我、無為、非動機、非意誌。人是有意誌的存在,人應該如何來把握自身的意誌力,確實是一個重大的問題。它與美學並不是不相幹的,相反,倒恰恰具有本質上的必然聯係。(劉小楓)
叔本華從基督教到東方宗教的轉向
在西方,叔本華“通常被視為第一個或唯一的一個試圖將他的哲學與東方的思維方式結合起來的西方現代哲學家”。的確,叔本華在西方率先起來徹底批判基督教,積極肯定和汲取東方宗教。正是叔本華從基督教到東方思想的轉向對包括尼采在內的現代西方人本主義思潮的形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叔本華在其代表作《作為意誌和表象的世界》中將了解康德哲學、柏拉圖哲學和印度的《奧義書》看成是能夠理解他的著作的三個條件。這三個條件在叔本華的哲學中所起到的作用分別是這樣的:康德是叔本華的起點,柏拉圖是中介,《奧義書》所代表的東方宗教則是精神歸宿。叔本華通過重新理解康德和柏拉圖,背離了基督教,走到與東方的《奧義書》相接近的宗教立場上來。從這一思想發展過程可以看出,叔本華並不是首先受到東方宗教的影響才去批判西方傳統的理性主義和基督教,然後成為一個意誌主義者和無神論者的。相反,他在一開始隻是從反思和批判西方理性主義和基督教的傳統出發,然後才與東方宗教相溝通並受到後者的影響的。正是在此意義上,我們才可以說叔本華從基督教轉向了東方宗教。
叔本華從基督教到東方宗教的思想軌跡是這樣的:康德→柏拉圖→《奧義書》。這一軌跡對於叔本華可以作這樣的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