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祭秋(1 / 2)

纓子緊緊地拽著娘的衣襟走在十月的曠野裏。

相思鎮田裏的秋莊稼都拾掇完了,褐色的土地像赤裸著胸膛的漢子,唯有一棵枯黃的高梁傲然挺立在地中央。一陣秋風吹過,黃葉簌簌,似在訴說著什麼。

地頭開有一簇黃瑩瑩的野菊花,纓子鬆開娘的衣襟,快步上前連根兒掐斷,又飛快地跑到那株枯黃的高粱前,剛要動手折,卻被娘厲聲喝住了。

為什麼呀娘?纓子委屈地問。

娘說:獨獨留一棵莊稼在田裏是有說頭的,那叫祭秋,祈求來年五穀豐登,人丁興旺。

哦,祭秋……纓子好像明白了。

那個妖精呢?娘突然問。

娘隻要說起金雀兒,曆來就是這個稱呼。

纓子跟爹在城裏讀書,心裏有一百個不樂意,又不敢跟爹娘說。娘死活不去城裏住,說是不想看那個妖精。

金雀兒沒給纓子爹做小前是個唱眉戶的戲子,好歹也算是個角兒,演過《張古董借妻》裏的沈賽花。戲裏的賽花女本是有夫之婦,被秀才李成龍借去哄騙老丈人家的財寶,不想弄假成真確確實實做了秀才娘子。戲外的金雀兒卻被在縣衙做事的纓子爹一眼相中做了二房。

纓子爹本無心娶小,隻是纓子娘有了纓子以後多年不再生養,纓子爹說:丫頭片子終歸要嫁人,百年後連個打幡摔老盆的人都沒,還不叫族裏人笑掉大牙?

金雀兒被收房後便不再唱戲,跟纓子爹住在城東一處宅子裏。纓子被爹接進城讀書的那天清晨,金雀兒早早起床做飯。別看她自小跟班唱戲,卻也做得一手好茶飯。時候不大,桂圓紅棗粥、紅豆冰糖餡兒饃饃、細細的鹹菜絲兒就端上了桌。纓子坐在炕沿上,一句話也不說,大眼睛追著金雀兒的身影轉。

金雀兒比娘年輕多了,穿碎花布旗袍,琵琶扣,小圓口繡花鞋,走路輕輕地像在雲彩裏飄。纓子心說:她就是比娘的腰細些,會打扮些,可不如娘好看,她臉上有淺淺的雀斑呢,別以為旁人看不出來!

纓子吃飯了……正出神想心事的纓子嚇一跳。看著金雀兒遞過來的青花瓷碗,欲伸手接時,卻瞟見她白嫩嫩的胳膊上有一道一道的血痕,結著褐色的痂,纓子吃驚地瞪大眼睛,突然覺得惡心,起身抓起書包一溜煙兒跑了。金雀兒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追到大門口,沒追上。搖搖頭,歎口氣,怏怏而回,不知這孩子怎麼了。

纓子爹寡言少語,忙完公務回到家中,一進門先把頭上的禮帽摘下遞給金雀兒,接了她遞過來的手巾把擦臉擦手後就坐下咕嘟咕嘟抽水煙兒,眼皮也不抬。再不就是撩起大褂快步走到當院裏的那株石榴樹旁,對著鳥籠裏躥上躥下的畫眉子發呆。每逢這個時候,纓子會輕手輕腳沿著牆根兒溜進西廂房內,攤開書本溫習功課,耳朵卻聽著外麵的動靜。姨娘金雀兒紮上個藍花圍裙,挽起衣袖忙著生火做飯。如果不是風箱啪嗒啪嗒響的話,這所青磚黛瓦的小院死一般地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