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森答應了我出院的要求,他從未見過我在別人麵前像個孩子一樣,哭得那麼肆無忌憚。

我要回去,我要回到鱗人公寓去。那冷漠陰暗的地方,有一段美好的回憶,一段我原本以為此生再也無法感受的溫暖。

成年人很容易低估孩子直覺的敏銳,我就是其中之一。這種敏銳,給我帶來過恐慌、茫然,同時帶來過充實和幸福。

鱗人公寓的輪廓出現在前方,我忽然萌生出一種惶恐:倘若有一天它被拆除了會怎樣?

阿吹被害後,我壓抑住心中的悲傷和憤怒,生怕被楊森看出自己脆弱的一麵。想想真是可笑,這種固執和堅持,本質上毫無意義。或許正如楊森說的,我是在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減輕心中的負罪感。

但離開了鱗人公寓,我又能到哪裏去?

樓上掉下了什麼東西,重重地落在我的身旁,發出一聲悶響。

是一個人!

他的腦袋摔開了花,不過從衣服上可以分辨出,是阿吹的繼父!

一陣眩暈險些將我擊倒。緩過神來向上張望,窗口大開,窗簾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黑色的土壤貪婪地吮吸著逐漸蔓延開的鮮血,然後逐漸變成了一種奇異的紫紅。他的腿偶爾觸電般的顫抖一下,就在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理反應結束後,警察趕到了。

“除了你,還有別的目擊者嗎?”楊森把我帶進了警車。

“就算有,你也問不出所以然。”我麻木地說,“因為這裏是鱗人公寓。”

“該死的!”他暴躁地解開衣扣,“為什麼會有這種倒黴的公寓?”

“任何事物都有它存在的理由。”我蜷縮在後座的角落,身上的寒意越來越濃,“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麵對的東西,每個人都有逃避的理由,當他們發現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令自己恐懼,並且無法麵對的時候,就會躲到這裏來。”

“那麼,阿吹一家搬到這裏,是為了逃避什麼?”

我愣住,這個問題我從未思考過。管理員告訴我他們是為了上班方便,我就沒再多問。長久以來,我的好奇心被消磨到最低限度,再過幾年,恐怕我會和那些幽靈一樣的住戶成為同類。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據管理員說,看房和辦理租房手續全都是阿吹的繼父一人所為。我盤問過他,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如今他死了,真實動機怕是更無人知曉。”他苦惱地撓著頭發。

一個刑警拉開車門,交給楊森一張紙:“死者留下的遺書。”

看完了遺書,他額頭上的皺紋更深了,噝噝地吸著氣:“怎麼會是這樣?”

我搶過遺書,上邊隻有草草兩句話:“我受夠了這種負債累累的生活,既然看不到未來的希望,那麼不如全家一起去死。阿吹死了,輪到我和妻子了。”

救護車尖叫著停在樓前,幾個身穿白大褂的人衝了進去,很快抬著擔架跑了出來,阿吹的母親的臉毫無血色,一動不動地躺著。

“根據初步勘測,死者試圖用一根繩子勒死妻子,然後跳樓自殺。”刑警向楊森解釋道,“好在他的妻子還剩下一口氣,不知能不能搶救過來。”

楊森思忖了片刻,轉過頭看著我:“你回家休息吧,有什麼消息我再通知你。”

我神情恍惚地站在樓下,那些晝伏夜出的住戶意識到警察已經離開,偷偷地將窗簾拉開,神色各異地打量著我。

“你們在看什麼?”我吼叫道,“你們都是孬種!要是有勇氣,就像他一樣跳下來摔死!活得這樣鬼鬼祟祟,還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