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殺她,可她似乎感覺到我想殺你,千方百計地阻撓。”她的臉色灰暗,嘴唇哆嗦著,“要是被你逃掉,沒準這輩子再也找不到你。而且我和那個男人結婚,提出的條件就是他永遠不許向女兒說明身世,萬一事情鬧大,這件事就遮掩不住,我的願望就全落空了!”
“仇恨在你的眼裏,比親情還重要?”我咆哮道,“你覺得我欠了你,就來向我討還,為什麼要牽扯到其他人?非要讓別人和你一樣終日生活在陰影中,才算甘心?!”
“你什麼不懂!”她殺氣騰騰地握緊刀,“我的一生被你們幾個人徹底搞亂了套,我本來已經認命了,可你偏偏出現在我的眼前,隻要你活著一天,我就一天寢食難安!”
“我明白了,與其說你是想報仇,不如說你是把人生的不幸全都歸咎於我。”我抬起捂住傷口的手,鮮血淋漓,“好吧,有本事你就動手,看看究竟死的是誰。”
血浸透了褲管和毛衣,我感到越來越冷,勉強打起精神對她怒目而視。
她舉起刀,嘴角浮現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冷笑:“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此話一出,她手起刀落,明晃晃的利刃狠狠地刺進了自己的胸口。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故意想讓我……殺了你。”她喘息道,“你想死……我偏不讓你死……”
我艱難地拉開抽屜,取出了阿吹畫的那張全家福,翻轉一百八十度,展現給她看。
於是笑臉變成了怒容,怒容變成了笑臉。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麵:雷電交加的停電之夜,阿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床邊放著桌子,防止她翻身掉到地麵。
這時,一聲雷鳴驚醒了她,睜開眼,電光火石之間她影影綽綽地看到兩個人趴在床頭看著她。相反的視覺加上情感左右,得出了一張相反的畫。
這種一廂情願對母親的愛,現在看來真是格外諷刺,格外……可憐。
阿吹的母親半躺在地上,怔怔地看著這幅畫,刹那間淚如泉湧。她使勁拔出插在胸口的刀,上的刀,用盡全身力氣,刺進了自己的喉嚨。
這個可恨又可憐的女人,她何嚐不知道阿吹和阿吹的親生父親都深深地愛著她。但她卻和我一樣,沉溺在往昔的陰影中,以至於被黑暗和絕望吞噬。
我能體會到她的絕望和悲哀,可事已至此,任何人都無力改變。
我聽到走廊上傳來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想必是楊森帶人趕到了。很奇怪,我突然想到了一句歌詞,忍不住輕輕哼唱起來:
無對與錯,但有因與果,逃不開心裏那心魔……
十二
我做了一個夢。
麵前的樓梯似乎永無盡頭,爬得我腿腳發軟,渾身酸痛。
有人在背後拉住了我的胳膊,是阿吹。
她穿著紅花棉襖,眼睛閃閃發亮地盯著我。
“我不喜歡鱗人公寓,這裏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水族缸,大家都長著堅硬的鱗片,沒法靠近,連自己的體溫和心跳都感受不到。”
“那就一起走吧。”我說。
“帶上我的貓。”她露出狡黠地笑容,“它很聰明,也很忠誠哦。”
是的,的確如此。它甚至還特地跳進了魚缸,這究竟是偶然,還是冥冥中的無形力量?我更願意相信後者。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蘋果,遞給我,我接過來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股辛辣的味道嗆到了我。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我好像躺在床上,側過頭,幾個空酒瓶在日光燈下微微閃亮。
我再次閉上雙眼,阿吹的笑靨清晰如舊。
我終於找到了離開的理由和勇氣。
永別了,鱗人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