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發現那警察仍舊沒有理睬他的意思，就歎口氣，又打量起周圍來。
大橋橫臥東西。這邊離橋頭不遠就是十字路口，他不想看那個害得他在這裏蹲了這麼久仍不理睬他的警察。他瞪了那個警察一眼，然後把頭扭了過來。對麵橋頭緊挨著一個小花園，除去河邊一排垂柳，還有一大片青青的草地，中間有一個大花壇。好多人都聚集在那兒，有散步的老頭和老太太，也有領著孩子玩耍的年輕夫婦。突然，一對靠得很緊的青年男女映入了他的眼簾。他的心緊跳了幾下，血液也直往頭上拱。他知道這是因為他看到了一對穿淺灰色風衣的青年男女。他已經好幾次看錯了人，幾次他都心跳不已。實際上，就是真碰上那兩人又能咋著呢？
上午他來到省城，逛過了幾個有名的公園之後，感覺又餓又累，就找到一個懸掛燙金杜哇的清真飯店，徑直走了進去。不過他立刻猶豫了。這個飯店忒高級，還有外國人在就餐。還進不進呢？他遲疑了一小會兒，就像在縣城飯館一樣，徑直向賣東西的小窗口走去。誰知服務員連眼皮都沒抬，隻冷冷地說了一聲：“坐下等著。”他感到臉上一陣發燒，惶惶地坐到了一張圓桌旁邊。還好，不大一會兒，一個臉蛋兒挺俊的女服務員走了過來。他剛想張口，啪！一個硬夾子扔到他的眼前。他一愣，抬起眼，碰上的又是一雙耷拉著的眼皮。他隻好看著那硬夾子，夾子上麵寫著“菜譜”兩個字。“點菜吧。”耳邊響起冷冰冰的聲音。他翻過幾頁，菜名多得叫人眼花繚亂，可他實在不知道哪一個菜好吃，於是，慌亂之中他揀價錢最貴的點了六個。不能懷裏揣著錢，讓她小瞧了咱。他想。他毫不在乎地伸手從口袋裏掏出一遝人民幣，可一轉眼，那位服務員早不見了。這又是啥規矩，咋不收錢呢？他在心裏罵了一句。
菜上得很快，一會兒就齊了。看著五顏六色好體麵的半桌菜，他心裏一陣自豪，剛進門時那種惶惶然的感覺一掃而空。狗日的城裏人，也叫你看看。他望著那耷拉著雙眼皮的女服務員，心裏一陣陣樂。你就是再不願意理我這個鄉巴佬，也得給我上菜，而且不能少上一個……
他想著，樂著，夾了一口菜放到嘴裏。狗日的這是啥菜呀？他差點吐出來，又甜又鹹又辣。城裏人就這樣享受呀？呸！還不如我們縣裏街攤上的羊肉湯呢。不過，他抬起頭看到別人有滋有味地吃著，覺得還是別讓人家小看了，於是盡量裝出一副很自然的樣子，吃著那些實在不對胃口的菜。
吃第二碗米飯的時候，有兩個青年男女朝他的飯桌走來，一人一件淺灰色的風衣，真漂亮。他心裏一邊讚歎著，一邊把自己的菜往跟前拉拉，給他們多空出一些桌麵來。沒想到那女的一皺鼻子，一撇嘴，拉上男的便向另一張桌子走去。他不明白這是為啥，照舊吃他的飯。過了一會兒，耳邊忽然飄過來一句話：“錢倒不少，可還是一身土腥味。”他猜出是剛才那個女人說的。他覺得心裏的火直往上頂，他直想罵人。他覺得他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麼鑽桌子底下，要麼把桌子掀翻。掀桌子？他看了那幾個外國人一眼，慢慢止住了自己的火氣。他強咽下一塊牛肉，嘴裏毫無滋味。這些城裏人到底咋回事呢？我們到底哪點對不起你？你們為啥要對我們這樣？過去我們窮，讓你們笑話，看你們白眼。可現在我們富了，為啥還這麼輕視我們？
他再也吃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尋找服務員。當服務員把錢數報給他時，他的腦子突然閃出一些電影電視上的鏡頭。他迅速掃了一眼那對漂亮男女桌上的飯菜，心裏估摸了一下，拿出一遝錢，交給服務員，轉身向門口走去。出了門剛跨上摩托車，服務員就追了出來。他知道她會出來的。“喂！你多給錢了。”他望著那雙瞪得老大的眼睛，心裏真高興。你總算抬起眼皮來了。這就對了，這樣多俊哪。我將來的媳婦不知會不會這麼俊？“你還笑？你笑什麼？”那女服務員把眼睛又睜大了一圈兒。“噢，那兩個穿風衣的錢我也付了，我們是朋友。還有，我也是穆斯林。”他說完，一溜煙騎車走了。
整個下午，他都沉浸在一種莫名的快樂之中。他想象著那兩個年輕人聽說他付錢後驚訝、尷尬的樣子。他覺得他辦了一件痛快事，回去後和村裏人可有的說了。他想，就是姚三叔也會誇他為莊戶回回爭了氣。整整一下午，他顯得很痛快。
可誰能想到，就要回家了，卻碰上了那個倒黴的警察。
下午，他騎車來到這兒，正遇上紅燈。停車時，一著急把火熄了。等到綠燈再亮時，說啥也打不起火來了。汽車、自行車一個勁兒地往前擁，罵聲斥責聲不絕。他急得滿頭大汗，一下接一下地打火。突然火打著了，車一下竄出老遠，卻不料紅燈又亮了，差點撞上左邊來的汽車。他猛一下刹住車，正停在路中心交警身邊。交警一手抓住車把，一手抓住車屁股，把車徑直推到崗亭跟前，一哈腰，上了鎖。他跟過去，那交警看也不看他，用手一指橋頭說：“到那兒等著。”他知道自己違反了交通規則，不敢多言語，乖乖走去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