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A
爬狼警報西區
豪華旅館“朱鷺”在陰暗的走廊裏踱著步,我再次思考。
總感覺最近好像總是在思考。這樣下去,我就會變成連吃飯的時候也會思考“這粒米在我的人生中意味著什麼呢”的神經質之人吧。以前的遊戲中經常有那種帶著詩意表現周圍環境的角色,但是那樣的人生似乎很是疲憊。話雖如此,我沒有對他們表示否定的意圖。
任何人都會在閑暇的時候思考形形色色的事。
比如學校的課程到底有什麼意義。
戰爭為什麼不會消失。
為什麼有人一定要被殺掉。……雖然這句話由我說出口就像是戲言。
認真思考這些一件一件數下去就會覺得很無聊的事……就是所謂的清閑。
大家都又清閑又無聊,才會思考各種各樣的事吧。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可能尤甚。
從“總感覺最近總是在思考”的疑問到得出“大家都又清閑又無聊”這個結論,我才走了不到三步。
隻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思考上就會這樣。
我回想起初中時朋友說的話。
“棒球漫畫裏啊,經常有投手在丟出球到球被擊打之間考慮了很多事的情景。在他們考慮的時候球早就進了手套裏吧~”
那時我聽到這些,驚訝地想過這家夥到底在說些什麼呢。
因為我想,從球飛到手套期間有多麼長的一段時間可以用來思考啊。
當然沒有說出口的閑暇。讓聲帶和嘴巴活動的肌肉有速度的極限,但思考這件事是沒有製約的。
我一直那麼認為,但這似乎不對。
我以為我一定不是特別的人。大家其實也能做到。他們隻不過是對腦漿的力量評價過低,由此帶上了限製器。
眼睛的速度、聲音的速度還有用鼓膜傾聽就能分辨的界限,以這種感覺為基準讓腦漿運動是不行的。要更加相信自己的大腦、心靈和意識。
……這種事也是在閑下來的時候才會想到。
其實我也不是相信自己的腦漿才讓大腦運轉速度變快的。從小時候起這種事對我來說就很普通。
但是,問題在於——不管大腦的速度再快,也不代表頭腦聰明。
既然都這樣了,成為聰明的人該有多好。那樣的話,我就不需要接受讓人不愉快的檢查,應該也不會墮落到讓家人望而生畏。
說到我的家人,本來就……哦……思路又跑題了。
距離目的地的房間還有十米。
在那期間慢慢想吧。
現在,我該考慮的是——
為什麼自己被賦予了“殺人魔”這個稱號。
我是殺過不少人。
我也認為自己在島上殺的人多了點。但是,我沒有做過不必要的屠戮。
是因為敵人……太多了。
殺掉第一個人之後,很快就有幾個人號稱報仇,帶著槍出現在我麵前。我無法理解在大家麵前公然襲擊的我那些人,而且我也無法理解不去阻止他們的“最下層”居民,我畏懼著全是這種事的島——被恐懼束縛的我還擊了他們全員。雖然我沒有給出致命一擊,但是他們負的傷也讓其中好幾個人確確實實地死掉了。
不過——我是在很多人麵前殺人的。
在那之後我也有多次被人追殺。有很多毫無關係的強盜,當然也存在第一次殺人的連鎖反應。我深切體會到隻有憎恨徒然產生,陷入沉痛之中卻無法阻止連鎖反應。
在我殺了很多人之後。
最下層開始產生“殺掉白衣服的家夥就能名聲大振”的傳言。
那時我殺了多少人了呢。
我知道在最下層的一部分地區,有人在用賞金懸賞我。
殺了多少人呢。
那個傳言和賞金最終從最下層流傳出去。
說實話,我很怕。
我為自己被懸賞了賞金,或者說被無意義的傳言而盯上性命這種狀況害怕到不行。即使如此,我更怕懷抱著殺過人的事實離開島。
如果現在變裝並潛伏起來……也許就能糊弄過去。但是,我煩惱啊煩惱啊煩惱啊的結果是——與其隱藏身份膽戰心驚地生活,不如暴露自己的身姿,還擊襲來的家夥,殺啊、殺啊、殺啊——所有人都畏懼著我,使我成為不會有人出手的存在,這樣反而輕鬆一點。
……那時我已經失去殺人的禁忌感了。
不過,即使如此我……也不是自己想要殺人。
任何人都不該被殺。我隻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性命。
沒錯,沒錯,我還……很正常。
……但是,我從這座島逃走的話,會有多少人不必死去呢?說到底,我還是為了自己內心的安穩而殺人的,不是嗎。我的腦漿思考著思考著這種多餘的事,又思考著思考著思考著對此的借口——然後又予以反駁——在這種事反反複複的期間,我的腦漿得到了一個結論。天空很藍——所以我才殺人的。因此,我不會變裝。這白色的身姿被認定為麵具,封印了所有罪惡。
等到總有一天我離開島時——就把這顏色完全丟棄在島上。
……沒錯。我想逃跑。
不過,逃跑……逃跑有什麼不對的?
我隻是不想死而已。
那麼……為什麼在殺人明明是家常便飯的島上,那些島民要把“殺人魔”的稱號推給我呢。
說實話,這讓人很不舒服。感覺到自己被世界拒絕的時刻,我沒有憤怒或悲傷,隻有無可奈何的嘔吐感湧現。
像是要把我逼上絕路一般,那個變態又出現在我麵前。
不,正確說來不是出現在我麵前……而是隻用聲音一直挑釁我。報上“彈簧腿喬普林”之名的變態對我竊竊私語。“你會被人稱作殺人魔,跟你殺人的數量無關……單純因為你是可怕而又美好,非常識的異常存在。強大、迅速、似乎能預測一切的舉動。連子彈都能避開的你對於人類來說已是‘無法理解之人’了。給這個‘無法理解之人’取名,為了讓人便於理解……‘殺人魔’隻不過是這樣一個稱號罷了。”
“你認為自己被世界遺棄,是因為自己在拒絕世界。來吧,你也到這邊來。作為傳說活下去即可。如果你能想通自己並非人類,應該就沒有煩惱的必要了。”……可惡。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
我……我是正常的!
我是脫離了人類的存在!我……我即便如此也是人類!如果自己真的是吸血鬼或怪物的話該有多麼輕鬆。因為那樣的話,我就會放棄了!為自己的存在根本不是人類而放棄!但是,我、我是人類……我也想做人類。
我……我喜歡人類。喜歡能夠普通地、普通地笑出來的人類!發覺自己變成這種狀況……是在兩個月前的那個時候……發覺的。
身為人類的我隻想喜歡人類……那為什麼我必須一直戴著這種麵具?啊啊,啊啊,火大。我為自己的軟弱,還有把我趕入這種狀況的無形之物而感到無比火大!
……嗯?
糟了。走過門了。
太過沉溺於思考可不好呢。冷靜點啊我。
冷靜、冷靜、冷靜下來。
1、2、3、4。
1、2、3、4。
……好了,冷靜下來了。
我重新調整好呼吸,緩緩把手伸向旅館房間的門把手。……想到對麵可能有電擊槍等著我,我暫且戴著橡膠手套抓住把手。
可怕的是那一瞬間的陷阱。打開門時有子彈射出的話我還能應付,但對於電流的速度我也無能為力。
我觸碰著門把手,將神經集中在內部的情況。耳朵沒有捕捉到特別的聲音,鼻子也沒有聞到危險的氣味。
好……一鼓作氣幹下去吧。
我一邊集中意識,一邊一口氣轉動門把手————哢嚓
哢嚓
聽上去緩慢到極致的金屬音。
似乎上了鎖。
……也是。畢竟是旅館,這裏一定有自動鎖。
我為自己的失誤感到愕然,從懷中取出房卡。那是剛才弄昏放哨的男人後奪過來的。
……奪走了鑰匙還忘記要用鑰匙開門,這個,算是怎麼回事。
是因為我思考過度嗎,我把鑰匙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啊啊,所以才說頭腦的運轉速度跟頭腦好不好沒有關係。
不過,剛才的聲音毫無疑問引起了內部的注意。
“……誰?”
我一邊用指尖玩弄著房卡,一邊考慮著今後的事——裏麵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那是滲透著妖冶,卻又交織著寒冷的聲音。
看來裏麵就是目標人物。
既然如此難得,我就來回個話吧。即使產生什麼問題,也到時候再說。不過,該說什麼來打招呼呢……在這種場合下,果然還是單刀直入給對方留下的印象會好一點吧。
“我是雨霧。呃,雨霧……八雲。”
房內暫時沉默了。不過這也是當然的。我的頭腦也沒糟糕到那種地步……不過,從客觀角度看來,分明是侵入者的我卻堂堂正正地報上姓名,這根本就很蠢。該怎麼辦,我漸漸不安起來了。快點、快點說些什麼。
“……開什麼玩笑?”
啊啊,她似乎沒當真。
她很信任守衛的男人,也不會相信自己尋找的嫌疑犯會突然出現在麵前吧——也不想相信。因為我如果是本人,她就必須擔心自己的性命了。
不過,很抱歉我就是本人。這是無法動搖的事實,她隻能放棄。……不等等,這時我該說“是,我是開玩笑的很抱歉。我是路過的小灰人”嗎。
不,等下等下,等一下啊我。不管怎麼說也不該是小灰人吧。啊,這麼說來,現在電視上在放《Double
Beretta》。糟了……要是看了再來就好了。今晚的《葉隱四槍創》也不能錯過。
不不不,等下等下等下啊我。現在不是考慮這種事的場合——
“門開了。”
今天果然應該重過一次——什麼?
伴隨著輕微的金屬音,房內傳出了說話聲。
我試著扭轉把手,發現它確實沒上鎖。
我不知道她在考慮些什麼,但是總之我被招待進去了。即使是陷阱,進去之後總能有辦法的。不過……在那之後不到三十秒的漫長思考之後——我坦率地打開了門。△
▲進入房間的瞬間,我陷入了迷失於異世界空間的錯覺中。
將走廊的氛圍一百八十度顛覆的場景。……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起異世界來說這樣講更好。我現在……真的踏足了“西區”。
在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套房的豪華房間內,我連門都忘記關上,隻是巡視著房內。
跟旅館外部裝潢相去甚遠的中華風家具與裝飾品。每一件都十分光鮮,放在一起就醞釀出一種高級感。這就是所謂的資產家嗎。我至今從未想象過中華風的資產家,但是今後遇到這個詞一定會立即回想起這個房間吧。如果說缺點的話,就是使用過多三原色的裝飾品看少去多少有些刺眼罷了。
牆壁和天花板上到處都貼著護身符。我本以為這個房間的住戶是個徹底的現實主義者,沒想到她也有著很深的宗教信仰?
感覺就像是飛躍重洋來到了中國一般,我體會到了寶貴的經驗——但是關鍵的房間主人在哪?
我做好了打開門就被射擊的覺悟,但似乎沒發生。她是打算在我走進來之後再散布毒氣嗎?如果打破窗戶,也許還能想辦法沿著牆壁下去……不過,這裏的玻璃肯定是防彈的吧。能用那張桌子打破窗戶就好了……
就在我思來想去的時候,從房間一角——竹製屏風的陰影處突然出現臉部的剪影。
“該說是……歡迎嗎。”
“啊啊,你好。”
不會錯的。我好幾次都在島上的重大事件中見過她,所以很清楚。
是西區的幹部椅麗。
“你真敢光明正大地來到這裏呢……你是認為即使我有所武裝,憑你的力量也能簡單地殺死我?”
“……”
“那樣的話,我可能完全被輕視了……雖然我想這麼說,不過說實話,在我看來,你隻有把人視作笨蛋的實力而已。”
“你對我的評價高過頭了……而且,我沒打算輕視你……如果讓你這麼理解的話我道歉。對不起。還、還有就是大白天的不預約就來,對不起。……不知怎麼的,真的很抱歉。”
好了,該道歉的事都道歉了。接下來就是達成目的。
不過,她出現的還真幹脆。看上去沒有拿槍——但是她的嘴裏可能含著毒針之類。她可是讓這座島運轉起來的人物之一——魔女。如果大意,我會被殺的————
“那麼,今天輪到我了嗎……特意跟我說這麼多,是想送我帶去陰間的禮物?”
“啊,不,關於這件事————”
————……啊啊,做蠢事了。
做蠢事了!我還真是個笨蛋啊,可惡!
我被麵前的椅麗過度吸引了注意力!
跟兩個月前一樣失敗,豈能……跟那時一樣失敗!
居然沒有覺察到背後的殺氣如此接近!
映照出夜景和房間內部的巨大窗戶。
在窗戶一角……清晰地顯示出握著槍的手。住手……給我住手……!
現在,現在不是殺人的場合。
所以說,別射啊?
聽我說?後麵的家夥!
根據情況——我可能會為了保護自己而不得不殺死你……!
我……我不是那麼強大的存在……!
所以,所以不要對我懷有殺意……!“我不是來殺你的,希望你能放心。”
我——裝作還沒注意到身後的存在。如果把發現的事說出口,隻會被對方認為是在求饒。
而且,我不認為麵前的女人是接受求饒的類型。
那樣的話,我就不得不結果掉背後的家夥。不被殺死並精確地剝奪對方的戰力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根據對方的實力,如果我不一口氣殺死對方,就會危及自己的性命。
那麼……之後就是希望麵前的她能聽進去我的話。
“……如果你能接受我的話,那個,我會非常開心的。”
比起麵前的她,不如說我是對後麵的存在說的。
椅麗驚訝地看向我,她淡紅色的嘴唇吐露出優雅的話語。
“哎呀……我們有義務聽你說話嗎?”
……啊啊,怎麼會這樣。
這種反應——她已經覺察到了。
她已經反過來覺察到我已經知道背後的存在了。
那樣的話,我也沒必要繼續試探她。
“……但是,我有告訴你的權利吧?”
“……殺了我的無數同伴,擾亂島上治安的你還想說什麼?勝利宣言?挑釁?還是說終於想要求得到什麼了?”
“是真相。”
聽到我的話,椅麗一瞬間皺起眉頭。
我沒有錯過這個時機。我精煉了話語,將我所知範圍內的真相告訴對方。
“我——沒有殺人。”
“……?”
“我——沒有殺西區幹部和東區幹部中的任何人。我所做的事,隻有站在你的父親嬰大爺枕頭旁邊警告他而已。僅此而已。但是,現在不是把引起島上騷亂的西與東連續殺人全部推給我了嗎。所以說,雖然我也有不是,做出了引起誤解的行為——但是我想我也有否定的權利吧。”
“……”
椅麗的嘴唇抿起來了。我身後的家夥似乎也在猶豫。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事到如今還開什麼玩笑。在有目擊者的條件下,你還想否定什麼?”
“非要這麼說的話,我就是要否定那位目擊者的證詞。我想,可能是有人變裝成我四處殺人吧。”
聽到我的觀點,椅麗再次沉默——但是這次她更為迅速地開口,愕然地搖了搖頭。
“很遺憾,想讓我相信的……”
金屬摩擦的聲音。我看到窗戶映出的男人手指在動。
“……要素……”
在這個時機嗎!因為那個沒有絲毫猶豫的手指動作,我蹬向地板。
椅麗的臉上顯示出動搖。我完全錯過了時機,但是看到對方手指開始動作的瞬間,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不過,我並不是比子彈行動更快。這種狀況很明顯對我不利,避開重要部分並且不受傷是很困難的。
但是我不能在此受傷。
我確認著玻璃中映出的男人的手,調節自己的身體位置開始移動。
我正好——移到了男人的手與椅麗身體的中間點。
“——!”
男人扣下扳機的手理所當然地猶豫了。
我裝出要轉身的樣子,把手搭在旁邊的桌子上。我突然把它丟向敵人。桌子比想象中更沉重,不過總算也飛到了空中。如果桌子能打到對方的頭部,他就會陷入昏迷吧。不然的話,我大概也能利用對方躲避的破綻讓他昏迷。
不過——在我慢動作的視野中,敵人的男性做出了意料之外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