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良在皇帝下麵挖了一隻坑,把劉永生埋了起來。他一腳一腳地踩著上麵的土,把鬆土踩實,突然劉國良身子哆嗦了一下,他哽咽著哭了兩聲,說:“你不要怪我,是你逼我這樣做的。”
太陽從東山崠後麵掉下去了,整個豬頭埔籠上了一層暮色。劉國良從一棵叫作公社書記的柚子樹下直起身子,拄著鋤頭柄向四周圍看了看。下午劉永生來搗亂,浪費了一些時間,加上後來挖坑把他埋起來,又浪費了一些時間,劉國良估計少培了三十棵樹的土,他走到一棵還沒培土的叫作卡拉OK的柚子樹前麵,拍了一下它的葉子,像是摸著孩子的臉,很不好意思地說:“下午實在做不出來,我明天第一個就給你培土。”
劉國良扛起鋤頭準備離開豬頭埔,他走到皇帝下麵,用腳踩了兩下,對埋在地下的劉永生說:“你就好好呆在這裏吧,不要再多嘴了,閻王爺也會煩你的。”
順著皮帶一樣又彎又窄的山路,劉國良腳底生風,走起路來呼呼直響,塵土飛舞,他感覺到心裏寬鬆了許多。
現在沒有人再來對他饒舌了。
他最煩有人整天在他耳朵旁邊嘮嘮叨叨,現在好了,那個土樓裏最饒舌的人被他一鋤頭柄打死,埋在皇帝下麵的地裏,死人是不會再饒舌了。
劉國良心情愉快,好幾年他都沒有這種感覺了。
走到公路上,看到山坳裏的土樓一點一點地暗下去,隻有土樓屋頂一圈黑黑的屋瓦比天色更黑,就顯出了一種黑亮。劉國良穿過公路,從石頭鋪成的小路走回土樓。
土樓裏已經很黑了,一樓灶間大多開了電燈,這些燈光都好像營養不良一樣,蔫蔫黃黃的。有幾個小孩端著飯碗坐在走馬廊上吃飯,把吃飯聲弄得很響。劉國良沿著廊道走到自家灶間門前,把鋤頭靠在牆上,推開半截腰門,就摸黑倒了一碗草籽水,仰起脖子一口就喝個精光。他拉了一下電燈拉繩,燈沒亮。燈泡前幾天就壞了,每天搖一搖還能亮。他踮起腳尖,捏住燈泡,搖了一搖,又搖了一搖,可是燈泡再也不亮了。這也就算了,他蹲在灶洞前,生起了火,火光從灶洞裏映出來,這樣灶間裏就有了一些光亮。他把早上就做好的飯菜放到鼎裏加熱。
自從老婆帶著孩子跑到馬鋪市之後,劉國良應付一天三餐就變得簡單了。早上把一天三餐的飯菜全都做好,裝一部分在草袋子裏,帶到豬頭埔當作午餐,剩下的就是晚餐了。劉國良熱了飯菜,盛了一碗飯坐在板凳上,就大口地吃起來。
有人從廊道上走過來,停在劉國良的半截腰門前,說:“暗摸摸的我以為沒人,卻分明又聽到吃飯聲,良的,你是怎麼回事?”
劉國良聽出是村長劉國策的聲音,他含著飯說:“反正不會吃到鼻孔裏去。”
劉國策笑了一下,就走了。
劉國良吃過飯,全身脫得隻剩下一條寬闊的短褲,然後走到井台邊,提了一桶水上來,就從肩膀上澆下來。他每天晚上都是這樣洗澡的,冬天也不例外,這一點令土樓的人十分驚奇。他用毛巾擦幹了身子,就走上樓梯,走到三樓,準備睡覺。
劉國良走到自己的臥室門前,劉永遠正站在欄板前對著尿桶拉尿,向劉國良比了一個令人費解的手勢。
劉永遠是個啞巴,他是劉永生的弟弟,兄弟倆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個整天嘮嘮叨叨的,一個終年不聲不響。劉國良喜歡他,跟一個啞巴打交道比較輕鬆。
這一夜,劉國良像往常一樣,早早就入睡了,也睡得不錯。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劉國良像昨天一樣扛著鋤頭走出土樓,走過那排茅廁,他不用擔心裏麵突然站起一個人,然後跟他嘮叨個不停。他心平氣和地走過了茅廁,走上了公路,走上了通往豬頭埔的山路。
劉國良遠遠看到了他的柚子樹,心裏就咚地響了一聲。
一整片的柚子樹中有一棵樹高出了一頭,像是在一群蹲著的人群中有人站了起來,它為什麼站起來?劉國良不覺得它站起來是來歡迎自己的,他感到一種蹊蹺,趕緊大步走了過去。原來高出一頭的樹是皇帝,昨天夜裏它不知吃了啥貨神丹靈藥,一夜之間就比別的樹拔高了一個鋤頭那麼高,這是怎麼回事?
劉國良看得目瞪口呆的,口水從咧開的嘴巴滴了出來。
他突然想起來了,昨天他把劉永生埋在了皇帝的下麵,難道劉永生這麼有肥力,一夜之間就把皇帝拔高了?
他圍著皇帝走了一圈,看到樹葉裏開出了兩朵拳頭大小的花,這使他又驚又喜,好像幾年前他看到兒子棟才的嘴裏第一次長出了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