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抬腳向樓梯走去。木樓梯有些鬆垮了,老杜的腳步一輕一重,發出篷—咚—篷—咚的聲響,好像整部木梯都在震顫。老汪突然來到他的耳邊對他說,老杜你吃飽了。老歐也說,我們都在等著你呢。老杜說:“還是你們好啊,那個老範多羨慕你們啊。”老董說,老範是苦啊,可是也不是想死就能死的啊,老範還得熬幾年。老杜說:“還得熬幾年?他說他明天就沒飯吃了。”老歐說,像他這樣的,你們民政不管嗎?老杜說:“管啊,怎麼不管?可是管得過來嗎?”老歐說,你從我的錢裏拿十塊錢給他好了,看他也真是可憐。老杜說:“老歐你的心好啊,可我給他十塊錢,你家老婆就少十塊錢啦,她不找我麻煩才怪。”老歐說,我托個夢給她,我會跟她說清楚的。
老杜走到了二樓的回廊上。土樓裏的二樓都是禾倉,儲藏稻穀、農具和雜物。老杜打開自家的禾倉,迎麵撲來一股濃烈的氣味,像是推了他一掌,他身子晃了一下,這才站穩了腳跟。禾倉黑乎乎的,老杜在牆上摸到燈繩,拉了兩下,那粒燈才很不情願地亮了起來。
牆上用黑炭寫著老汪、老歐、老董三個名字,每個名字都畫了一隻黑框,三隻黑框就像三隻眼睛,一起盯著老杜。
老杜彎下身子,蹲在牆角一隻壞了一把手的鐵鍋前麵,鐵鍋裏麵有一些紙灰,老杜的人氣一靠近,它們就想要飛起來,老杜把塑料袋子裏的紙錢拿出來,壓在了紙灰上麵。老杜站起身,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他一隻手撐在了牆上,一隻手伸進口袋裏,摸摸索索,摸出了一盒火柴。老杜又蹲了下來,擦亮一根火柴,點燃了幾張紙錢,火勢越來越大,鐵鍋裏的紙錢都燒了起來了。老杜看到火光裏好像有幾隻影子在跳舞。
老汪說,老杜你給我們燒來的錢,夠我們用好一陣子了。
老歐說,老杜啊謝謝你。
老董說,我們真是沒有看錯你,老杜你好人有好報啊。
老杜注視著紙錢慢慢燒成了灰,老杜說:“都給你們了。”他拉滅了燈,禾倉裏就黑了下來。
幾年前,老董死了,那時候老汪和老歐還沒有死,他們見到老杜時,不停地唉聲歎氣。他們說,老董本來還有幾個養老金領,養著他兩個孫子,這下他死了,養老金沒了,他那兩個孫子慘了。老杜默不作聲的,隻是大口大口地吸著煙,吐出的煙圈飄滿了房間。
下個月,老杜在造全鄉養老金發放表時,還是把老董的名字造上了。老董的章就在他的抽屜裏,老董好幾年來一直委托老杜代領養老金。這樣,老杜從抽屜裏拿出老董的章在名冊上蓋了一下,從一疊錢裏算出了幾張,放在一隻口袋裏,交代自己說,這是老董的錢。第二天,老杜走了七八裏路,來到老董家所在的土樓裏,把老董的養老金交給了老董那個好吃懶做的兒子。
後來,老汪死了,老杜如法炮製,依然把他的名字造在名冊裏,每個月把他的養老金領出來,交給他的家人。後來,老歐也死了,老杜照樣這麼做。
每個月領養老金的日子,老杜都要從鄉上的冥品店買一些紙錢回來燒給他們,這也算是一份心意吧。當然老杜有時會忘記,這就需要他們三個死人來提醒他。
睡了一夜好覺,老杜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樓下的廊道上。老範已經坐在那裏的木箱上了,老範用兩隻發呆的眼睛看著老杜,老範說:“老杜你說,像我這樣活著比死還不如啊。”
“活著總是好的。”老杜說。
“你說好,好在哪裏啊?你告訴我。”老範說。
老杜想起老歐的話,從口袋裏掏出十塊錢塞到老範手裏,說:“活著,能吃東西,這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