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他還敢對你‘未遂’不成?別怕他……”徐鐵炳突然舌頭像是打了個結,陪著小心對黃紅菊說,好像這一切全都是他的錯。
“誰怕他?他敢對我怎麼樣?哼!”
“諒他也沒向雷公借膽。”徐鐵炳說,“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黃紅菊坐在床頭,聽到整座土樓都睡著了,那些風吹、蟲鳴、磨牙和囈語混合而成的聲響就是它的呼吸,輕一陣重一陣。黃紅菊不知道自己要想些什麼,也躺下身子睡覺了。半夜裏,黃紅菊做了個夢,她夢見一個半人半獸的東西像輪胎一樣滾動著,從她身上碾過,她尖叫一聲,從噩夢裏驚乍地坐起身。徐鐵炳也醒了,不停地問她怎麼了,她知道,土樓裏有好多人被她吵醒了,他們一定都聽到了她的尖叫聲。在夜深人靜的土樓裏,那尖叫聲就像是一把雪亮的刀子劃破玻璃。
“你怎麼了?你是要把全土樓的人都吵醒是不是?”徐鐵炳低聲地責備她,但是責備裏又帶著關心,“你是怎麼了?怎麼了?”
黃紅菊按著胸膛裏撲撲跳動的心,呆呆地坐著,過了好久才重新躺了下來。
3
今天又是圩天。黃紅菊在地上鋪了一張塑料布,上麵擺著好幾種中草藥材,這些都是徐鐵炳從山上挖來的,賣給人們食用而不是藥用,用雞鴨、兔子或者豬排骨煮成湯之後,味道鮮美,同時也有清涼降火、去熱解毒的藥物作用,買主大多是城裏來的客人和鄉裏的一些中間商。
這些形狀各異的中草藥材像酣睡中的小東西,散發出一股山野的氣息,路過的行人踢起塵埃,落在它們身上,似乎也不能驚醒它們的美夢。黃紅菊把籮筐倒翻過來,屁股輕輕地坐在上麵,她不敢用力坐下,怕把籮筐坐扁了。圩市開始熱鬧起來了,趕圩的人走來走去,大聲吆喝,討價還價。黃紅菊的攤子是在邊上,農貿市場和民宅接壤的地帶,她也不需要吆喝什麼,隻是看著麵前人來人往,有人在她攤子麵前停下來,並且蹲下身子,拿起一把石橄欖看了看,她這才開口說話:“燉排骨或者大腸,很好喝,而且降火。”有人笑笑就走了,有人就問價,黃紅菊不會漫天開價,總是說一個比較實在的價,對方大多也是熟客了,一般不再還價,立即掏錢成交。
剛做了一筆買賣,黃紅菊把錢塞進褲子的暗袋裏,準備在籮筐上坐下來,這時,她看到兩個穿製服的人走到了她的地攤麵前。圩市上穿製服的人很多,連殯葬隊吹喪樂的都穿製服,她辨別不清他們是幹什麼的,要收費收稅,隻能給他們,從不敢多嘴。
這兩個穿製服的有一個是酒糟鼻子,鼻頭紅得像是點燃的煙頭,黃紅菊暗地裏想,如果他經常買我的柴頭去煮湯喝,可能就會好起來。紅鼻子走到了黃紅菊麵前,說:“經營中藥材是要有許可證的,你懂不懂?你有證嗎?肯定是沒有,你這是違法的。”
黃紅菊愣了一下,說:“我、我……這是煮湯用的,降火、解毒。”
紅鼻子幹脆地說:“沒收了。”
另外那個穿製服的手腳麻利,彎下身,抓起地攤上塑料布的兩頭,就把全部中藥材紮成了一堆。這是黃紅菊從沒碰到的事情,她顯得驚惶失措,兩隻手去拉紅鼻子,卻像是觸電一樣隨即鬆開,轉身抱住已被紮成一團的中藥材,好像抱住自己的孩子,說:“這是我、我的東西。”
“你的東西?把你沒收了!沒給你罰款就算便宜你了!快放手!”紅鼻子說著,那像煙頭的鼻子更紅了。
黃紅菊放開了手,呆呆地看著紅鼻子,嘴唇呶動著說不出話。紅鼻子說:“告訴你,我們是縣衛生局執法大隊,算你倒黴,今天隻沒收你的藥材,下次再抓到你就要給你罰款。”他們提著黃紅菊的藥材走了,黃紅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消失在人群裏,感覺到身體好像被掏空了一樣,沒有一絲力氣。但她還是提起了空籮筐,向前麵走去。
好在黃紅菊已經賣了一些錢,她就用這錢到雜貨鋪買了一些日用品,準備走回家。她路過德福飯店時,眼睛無意中看到紅鼻子坐在飯店大廳的桌子前跟人說話,而那個人居然是黃金光,她心跳一下子加快起來,連忙低下頭從飯店門前急匆匆走過。
可是黃金光已經看到了她,從飯店裏走了出來,揮著手說:“哎,等一下。”黃紅菊簡直嚇壞了,撒開步子就小跑起來,籮筐一下一下的拍打著她的屁股,這時她手上的東西掉了一包在地上,她看了一下,是一包鹽,撿還是不撿,她猶豫了一下,黃金光追了上來,說:“你怕我啊?幹嗎看到我就跑?”
“誰怕你啊?”黃紅菊偏起頭說,這時她心裏反而鎮靜了,從容地彎下身撿起地上的鹽。
黃金光眼睛一直盯著她低下來的領口,可是他隻看到一片模糊的白光,他笑了笑,說:“你讓我坐了三年牢,我都不記恨你,你還記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