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奪槍(1 / 3)

何葆國

魏世英一直想著把魏世忠身上那把駁殼槍奪過來。一想到奪槍,他就呼吸急

促,紅紅的鼻頭不停地抽搐著,全身的肌肉關節好像都繃緊了,特別是褲襠裏,

像是兜上一塊生鐵一樣沉甸甸的。

那天清早,四處還是一片霧靄,魏世英從茅廁裏走出來,看到薄霧裏閃過一

條紅綢帶,像是雪中一點紅,顯得那麼耀眼。他看到了魏世忠斜挎著那把駁殼槍

向永生樓走去,那槍套上係著一條紅綢帶,好像屋瓦上長出的一朵紅色小花,在

清冽的晨風中搖晃著。魏世英定定地看得發呆了,拳頭突然一下子攥緊了,身子

像拉滿弓的箭,隨時準備射出去,但是那紅綢帶一閃,消失在厚厚的土牆後麵了。

他轉身向另一個方向的永寧樓走去。

這個小小的土樓村落裏,有兩座龐大的土樓,都是三層高的圓樓,大門是斜

對著的,遠遠看去,像是一根扁擔兩頭挑著的兩隻籮筐。這個村子全都姓魏,祖

宗一千多年前從中原遷徙到這裏,那時這裏還是一片荒蕪,現在高高聳立著兩座

渾圓闊大的土樓,漸漸從霧汽中顯露出粗碩、壯實的輪廓,人聲、風聲、雞犬聲,

一派興旺的鄉村景象。

魏世英走回到永寧樓裏,從樓門廳大步地走到自家的灶間前,看到老婆正在

灶間做飯,拿著吹火筒往灶洞裏吹氣,屁股高高地往外翹著。他推開半截腰門走

進灶間,老婆剛好直起身來,他就從後麵把老婆抱住了,動作顯得很衝動,好像

抱住的是別人的老婆一樣,氣喘籲籲的。老婆眼角一瞥就知道是他,伸手在他身

上打了一下,沒好聲氣地說:“去去去。”

“我、我能行……”魏世英喘著氣說,他感覺到褲襠裏好像有一把槍頂著老

婆的屁股,子彈已經上膛,隨時就要開火了。

“你能行,晚上來,”老婆在他大腿上擰了一把,“現在我要做飯,樓裏都

是人,你沒臉皮,我還怕丟人呢。看你一點也不像個教書先生。”老婆扭著身子

從他手裏掙脫出來,眼睛狠狠盯了他一眼。

魏世英一下感覺到泄氣了,像一隻倒空的麻袋攤在條凳上,呆呆地望著老婆

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老婆在灶台上發出丁零咚嚨的聲響,聲音裏明顯帶著對魏

世英的不滿。

吃過兩碗稀飯,魏世英從壁櫥裏拿了課本夾在腋下,腳步遲緩地向土樓外麵

走去,走到土樓的石門檻邊,又掉回頭,從窗欞裏取了兩根粉筆。那裏是他平時

放粉筆的地方。他習慣地把手伸進口袋裏,就這樣他一邊在口袋裏玩著兩根粉筆,

一邊向山腳下的祖祠走去。

小學校設在祖祠裏,目前魏世英是小學校裏唯一一個老師,他讓低年級的學

生朗讀,高年級的寫生字,自己則背著手走到祖祠前的池塘邊,看著水裏的影子

發呆。這大半年來,他的心情一直很不好,整個人萎靡不振,隻有想到把魏世忠

身上的槍奪過來,才會迸發出一種意想不到的亢奮,好像抽了鴉片煙一樣,神情

激昂,渾身上下充滿了橫刀立馬、百萬軍中奪首級的豪情壯誌。但是,眨一下眼

或者愣一下神,這股激情就消失了,好像一縷煙融化在藍天裏,他回魂一樣又回

到了那個疲遝、慵懶的鄉村教師角色。他在口袋裏玩著粉筆——他的口袋裏時常

會有一些粉筆頭,他的手在口袋裏摸著、捏著、搓著,漸漸的他感覺到褲襠裏的

東西也變得像粉筆頭一樣短小、畏縮和無力。

事情要從過年後說起。那天是初九,天公生日,村裏在兩座土樓之間的禾埕

上搭了一座戲台,準備演傀儡戲,那天傍晚,戲台下已經排滿了凳子,坐著一些

心急的小孩和幾個遊手好閑的大人。這時,有個眼尖的小孩叫了一聲,隻見通向

土樓的山路上出現了一隊穿軍裝的人,有一個不穿軍裝的人帶著他們。這個人就

是魏世忠,他們是解放軍工作隊的一個小分隊。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小山村第一次

來了這麼多外人。好在這裏麵有一個土樓裏出生長大、幾年前才離開土樓的魏世

忠,大家從他嘴裏聽到了一些新名詞:革命、解放、土改、階級、新中國等等,

懵頭懵腦的多少明白了一些事情。原來是在博平圩做長工的魏世忠帶著解放軍到

村裏革命來了。不久,解放軍工作隊宣布魏世英的父親魏天平為村裏最大的地主,

其名下的28畝稻田、79畝山地全部沒收。魏天平跳起來了,跑到魏世忠麵前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