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浮生(1)(1 / 2)

何葆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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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想不到後來死了三個人。事情的開始是很簡單的。

那一天,來盛在茶園裏幹活。下壟田有人嘻嘻哧哧說得神秘且熱火,一些話隨風中浮塵進了他向外敞開的耳朵。來盛使勁挖了挖耳洞,來盛挖出了一撮耳屎,有些話卻粘在了膜上。來盛是那種耳輕心浮的人,什麼話入了耳了,全往心上堆著。來盛憤憤吐了口水,來盛拿起鋤頭,悶聲不響地走出茶園,一步一踢,塵土踢得紛紛揚揚。

“哎!來盛……”後麵有人喊。

來盛沒回頭。來盛甚至加快了步子。來盛心想,事情頂嚴重的。這麼想著,心頭便像是戳了一刀,痛,卻又立即爬滿虱子似的,癢。來盛腳下生風,沿著那條褲腰帶似的小路塵煙滾滾走了下來。

大約是最後一抹夕陽,頑強地照在土樓大門的門楣上,正好給樓名“長生樓”鍍了一層金光。來盛看到那三個大字,不知為什麼,眼睛裏的血呼地燒著了。

土樓的大門寂然洞開。渾圓闊大的土樓裏已經罩上暮色。從屋頂到三樓、二樓、一樓,最後到天井,暮色逐層濃稠。來盛站在樓門廳上,眼光越過天井井邊那群婦人,落在對麵的祖堂裏。來盛忽然感到,他要做的事情,原來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天井井邊,一群婦女一邊洗菜一邊說話,像剛回巢的鳥雀們。

“菜花!”來盛走到自家灶間的門前,喊聲很大。“菜花!菜花!”土樓裏一下子隻剩下他的喉響了。

“你總是哭爸叫姆。”菜花走了過來,“今天怎麼早回來?”

來盛看著老婆邁著碎步似的,一步一步走過來,臉龐上透著適度的不屑。來盛突然伸出手,把老婆從天井拉上廊台。

“哎喲!”菜花叫了一聲,“你吃錯藥了!

“我問你,昨天你去哪了?”

“去哪?還不是天天灶間內外石磨一樣轉?”菜花斜了來盛一眼,“神經病。”

“你沒去廣華岩?”

“怎了?昨天初一,去燒個香怎了?”

“哼,你還真會裝!”來盛一手拉開灶間的半截腰門,一手把老婆推進去,動作是很神速的。菜花還沒明白過來,已經在社間裏打了個趔趄。

“來盛,回家吃奶是不是?”天井裏有個圓潤的女聲喊道。

菜花在灶間用一聲尖叫做了否定的回答。

這天夜裏,全土樓的人都聽到了菜花的尖叫。那聲音好像一把銳利的刀子,割破了土樓厚恒的寂靜。

簡申太聽到第一聲尖叫,就坐起了身。他判斷出,這是從來盛臥房裏傳出來的。土樓漫長的夜裏,總會有類似的尖叫,但是從來盛臥房裏傳出來,還是第一次。

第一聲靜了下來,簡申太也躺了下來,誰知一連幾聲爆響開來,簡申太又不得不坐起身來。來盛,你也會這一招了,簡申太心裏說著,摸摸索索下了床。

月亮正浮在天井上空。回廊上一半鋪了月光,另一半被欄板遮擋了。簡申太重一腳輕一腳,回廊的木板發出錯落有致的聲響。他幾乎走了一個圓環,走到來盛臥房門前。這時他才想到,要是從另一頭走,他隻要走一段小弧圈。他想,這腦袋可能是不頂用了。如果沒有臥房裏的尖叫提醒他,他真不知道自己來幹什麼。那尖叫把他從一種恍惚中震醒。他急忙伸出手,在房門上敲了幾敲。

“哎,來盛,你以為討老婆不要錢,”簡申太說,“打死了可以再討是不是?”

“我說簡書記,你別管太多,管到人家夫妻床上來。”來盛在裏邊說。

簡申太歎了口氣。這些年來,人們越來越不把他當書記看,平時喚的是“老貨子太”,

某個特定環境則來個“簡書記”,其中的譏諷意味赤裸裸的。簡申太還想說一句,但終於沒有說。他心涼涼的,重一腳輕一腳走了。

“你喊啊,喊啊,把整座土樓減倒啊。”來盛說,“你怎麼不喊了?”

來盛整個人坐在老婆身上,屁股像磨盤一樣,重重地研一下,又一下。菜花衣衫淩亂,身子翻了過去,並且把整個臉埋進枕頭裏。她有一聲沒一聲抽泣起來,肥胖的身子一聳一聳,使來盛感覺到坐在飄搖不定的船上,充滿危險而又樂趣無窮。來盛注意到了老婆屁股的聳動,他忽然抓住她的褲腰帶,用力一扯,隻聽見一聲布匹破裂的聲響,半片白花花的屁股出現在他眼下。來盛想象著有火撲在老婆白花花的屁股上,不由露出惡毒的愜意的微笑。

“你說呀,是誰?那個男人是誰?”來盛換上了溫和的口氣。

菜花不再動了,好像死了,一動也不動了。

“你還不說,嘿嘿。”來盛仿佛很高興,響亮地笑了兩聲。

“難道沒有那事?沒有那事,別人就不會說。會說,也不會說你。你還是跟我說了,那個男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