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淩煙從榻上驚醒,一眼就看到站在殿中身著華服的藎謀,仔細看卻覺得藎謀臉上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仿佛籠著一層薄紗。她垂首搖了搖頭,使勁閉了閉眼睛,再抬頭看他。
她看到藎謀臉頰到下顎的疤痕緩緩淡去,眉毛慢慢拉伸變得修長,眼角微微上挑,鼻梁隆起,唇色變淡,僅僅幾秒鍾,原本五官尚算端正的臉變得柔和俊秀,神色微動時仿佛輕雲蔽月。
張淩煙眼睜睜的看著他一點點變化,盡管覺得不可思議,可還是對著長身玉立的華服男子小心翼翼地求證:“藎謀?”
華服男子的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溫潤的嗓音帶出柔和:“居然能看破?”
張淩煙地都看了看自己,的確不再是奉爵小蘿卜頭的身體,而是她自己的身體。她有看了看周圍陌生的宮殿和樣貌大變的藎謀,腦子裏麵一片混亂,完全理不清也猜不出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皺眉問:“發生了什麼?”
華服男子笑容擴大,反問:“你覺得呢?”
張淩煙看著華服男子的笑容,默默地警惕起來。
他真的是藎謀嗎?真的一絲一毫都不像。隻是心裏那種他一定是藎謀的篤定又從何而來?而且剛剛他的臉又是怎麼回事?
“你怕我?”華服男子挑眉,聲音依舊溫柔地像是情人間的耳語。
張淩煙緩緩地下榻,一身運動風的短袖長褲和這座古色古香的宮室格格不入。她赤腳踩在鏤刻著繁複花紋的黑色地磚上,腳下冰涼的觸感讓她感到十分不適。
“可以解釋一下嗎?”
“當然可以,先從自我介紹開始可以嗎?”華服男子頓了頓,信步走到殿內的連枝燈旁,低下頭伸手撥了撥橘黃色的燈芯,額前的碎發擋住了他的眉目,他緩緩地說道:“我的本名是徐福。”
在徐福的講述中張淩煙了解到一個小名阿巿的齊國平民小孩波瀾壯闊的一生。
阿巿是齊地琅琊人,其父母捕魚為生,雖清苦卻也父愛母慈,直到這個小小的漁村遭遇兵禍。年幼的他痛失父母,流離於世,就如他們在幻境中經曆的一樣朝不保夕,幾次落入險境。隻是在幻境中還有一個藎謀能為她遮風擋雨,而阿巿卻是敵不過世態炎涼。在他被一群流民剝光放入鼎中動彈不得,感受著周身水緩緩溫上升的時後,他遇到了那個扭轉他命運的人。
一雙粗糙的手將他從不見天日的黑暗中抱了出來。
從此,他開始識字習武。他聰慧異常,天文地理,醫藥文章,從來過目不忘。師傅常說諸師兄的天資也略遜於他。隻是每每在黑夜中驚醒的瞬間,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天才,隻是個有所畏懼的孩子罷了。
他怕死。
不知何時他開始沉迷於練氣修身,尋藥求仙之途。當日他下山時師傅說的是什麼來著?
師傅依舊如十年前從鼎中將他抱起時一樣和藹慈祥,他說:“阿巿,十年學成,此時你出將入相不在話下,真的要去尋長生之路嗎?”
他堅定地說:“是。”
師傅歎息:“此去鹹陽,可找你師兄相助,為師能幫你的隻有這些了。”
接過信物,他拜別了師傅轉身下山。卻沒有看到師傅眼中的惋惜與憐憫。
世間何來長生之人?
李斯手捧聖旨站在殿門之外,注視著昏黑的大殿良久才轉身離開,高大宏偉的宮牆投下大片陰影,他垂眸行走在這陰影之中。
“徐福,陛下令你遣三千童男女出海尋仙藥。”
“謝師兄相助。”
李斯放下聖旨便走,走到門口,他停下腳步:“徐福,陛下乃雄主,你好自為之。”
仙緣難求。
雖然他也曾想過若是求不得會有如何下場,但當他被押入始皇墓,陣封於此殿時他才知道世間有些東西總是比死更讓人難以忍受。
說到此處,徐福緩慢地轉身麵向張淩煙,身姿輕柔宛若流風回雪,他微微抬頭露出那雙泛著幽光的雙眼,語帶笑意地問:“你知道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