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浪跡天涯多矣,但也是很久都沒有走過這麼“憶苦思甜”的路了—不知轉過了多少道山彎路坳,掠過了多少條高速、國標和省道,又在鄉鎮的“牛腸路”上蜿蜒了個把小時,才於昏頭漲腦中被一聲“到了!”所擊中,渾渾噩噩跟著下了車。
誰知,隻轉過一個碧綠的樹叢灣,我便驚在了那裏—
一大片荷花水域,足有天安門廣場那麼開闊,團扇一樣的綠葉清麗地擺出淑女的造型,幾隻“09後”的紅荷“才露尖尖角”。而這片綠水的大背景,是一臂彎般的青山,臥佛似的橫臥著,推擁出一爿粉牆灰瓦的大院落。但見從院落中伸出大屋頂數個,個個都是重角翹簷,昂首向上,做振翅欲飛狀。大門首門庭儼然,旌旗翻動,有穿著灰色清朝兵服的“湘軍”在看門站崗—這就是曾國藩故居“富厚堂”了。
此為湖南省雙峰縣荷葉鎮富托村,今在湖南最年輕的城市婁底市界內。庶乎二百年前,曾國藩(1811-1872年)在這裏居喪守孝、讀經史子集,後組建湘軍、鎮壓太平軍,屢敗屢戰,連連擢升,直至成為清皇室倚重的國家重臣,在血雨腥風的中國近代曆史上,演繹了一幕又一幕雲詭波譎的大悲劇。
由於曾氏故居遠離世囂,說它在紅塵之外也不為過,所以過去除了專門的研究者,很少有人到這裏流連。近年來興起旅遊熱,又走紅了幾部有關曾國藩的文學、史學著作,遂使人們對曾氏家族有了興趣。婁底市人民政府出資對曾氏故居予以保護性修繕,於是來到這裏的遊客日增,有時節假日裏摩肩接踵,大人呼孩子叫,成為婁底最有人氣的景點。公路的改造也在著手進行中,明年肯定就不用“憶苦”隻管“思甜”了。
我對曾氏,印象一向極惡。緣於我精神成長的年代是20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當時“文革”中對一切鬥鬥鬥,全麵不留情地否定、批判和清理,因而留在中華民族史策上的一係列人物卷宗中,鮮有一二好人。曾國藩庶幾是作為天字第一號賣國賊而強留在青春的心靈深處的,不記得他有任何可取之處。
然而不料想,此番盤桓曾氏故居,卻生出不少感慨,賦詩六首以記之:
(一)半月塘
萬朵紅蕖門前風,
逶迤綠蔭堂後濃。
雙峰哺育棟梁才,
荷葉托舉曾文公。
兩湖文化天下名,
三湘武業功垂成。
治學治軍治邦國,
愈敗愈挫愈“毅勇”。
“半月塘”即上麵所說故居前麵的大片荷花水域。由於舍命維護清庭政權,曾國藩先後晉升為兩江總督、直隸總督,詔加“太子太保”,封“一等毅勇侯”,授“英武殿大學士”,升“光祿大夫”,溢稱“曾文正公”。同治4年(1865年)秋,“素無終身官場”打算的曾國藩,準備先讓家眷回籍“立家作業”,自己以後再作引退。因夫人歐陽氏對舊居黃金堂門前“塘中有溺人之事,素不以為安”,即令其長子曾紀澤“回湘稟商兩叔”,移兌富托莊屋,由其弟曾國潢、曾國荃以及曾紀澤經手主持,依照侯府規模,用10年時間建造了這爿新居,取名“富厚堂”。
整個府院占地4萬餘平方米,土石磚木結構,取北京四合院中正對稱風格,內外建有八本堂、求厥齋、舊樸齋、藝芳館、思雲館,和八寶台、輯園、鳧藻軒、棋亭、藏書樓等各種建築。正門上懸掛著“毅勇侯第”朱地金字直匾,門前花崗石月台上飄揚著大清龍鳳旗、湘軍帥旗、萬人傘等,景象頗為壯觀。整個建築雖具侯府規模卻古樸大方,雕梁畫棟卻不顯富麗堂皇,基本體現了曾國藩對建宅“屋宇不肖華美,卻須多種竹柏,多留菜園,即占去四畝,亦自無妨”的意旨。
同治五年(1866年)秋,主樓竣工,曾國藩夫人、子女和兒媳即回籍住進了這所新宅院。鹹豐七年二月,曾父去世,曾國藩從江西軍次奔喪返家,亦在這裏居住了一段時間,直到太平軍起,他受命中斷守孝,奔赴戰場。
湘軍總領、湘文化符號—曾國藩這位湘人,成為中國近代史上最有影響的人物之一。
(二)富厚堂
曾氏故居富厚堂,
有厚無富不堂皇。
灰磚灰瓦木立柱,
石路石階山字牆。
常念粥飯一瓢飲,
更記金銀起禍殃。
治家嚴整苛律己,
朗朗青天書為上。
“富厚堂”原稱“八本堂”,取曾國藩“讀書以訓詁為本,詩文以聲調為本,事條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居家以不晏起為本,做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的家訓,後曾紀澤據《後漢書》“富厚如此”而改現名。富厚堂雖不勝豪華,然當曾國藩得知修屋花錢7000串後,為之駭歎,曾在同治六年二月初九的日記中寫道:“接臘月廿五日家信,知修整富厚堂屋宇用錢共七千串之多,不知何以浩費如此,深為駭歎!餘生平以起屋買田為仕宦之惡習,誓不為之。不料奢靡若此,何顏見人!平日所說之話全不踐言,可羞孰甚!屋既如此,以後諸事奢侈,不問可知。大官之家子弟,無不驕奢淫逸者,憂灼曷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