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覺得跟澳門有點兒特殊關係,雖然,我跟她的大大小小根係之間,找不到直接的血脈。
但我就是對她心心念念。
人生怕惦記,我是從那個奇怪的名稱“大三巴”開始的。
那是香港回歸的時刻,有一位性急的澳門文友,從遙遠的南國寄了一篇稿子過來,急著向大陸讀者展示澳門的華彩。他首先就讚美了“大三巴”,具體細節我有點兒記不大清楚了,可那個雕滿了華貴紋飾的大三巴牌坊,卻猶如被我親眼看見了一樣,從此不但鮮明地印在我腦海中,而且勾起了我無限的遐想—不過,我又確實沒有著急,我是覺得,隨著日子和細節一天天有血有肉地豐滿起來,我也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近她。
後來,澳門也如期回歸了。在那激蕩人心的曆史大慶典之中,我又在自己主編的《光明日報》“文薈”副刊上,組織刊發了一組介紹澳門的文章。方方麵麵的勾連越來越豐滿、越細密了,有一天,我收到一位不知名的讀者—澳門讀者的一包郵件,打開一看,呀,是澳門藝術博物館的介紹資料。
一共有10函美麗的小冊子,圖文並茂。最上麵的一函,題著“澳門藝術博物館”7個蒼勁的大字,不知道是誰的法書,隻看著字勢和筆力都好。打開來,一縷古香氣氤氳而來,曆史,頃刻就在這裏現身了一有佚名中國畫家的布版油畫《澳門南灣》,有法國畫家奧古斯丁·博爾傑的鉛筆紙本畫《媽祖閣海邊的舢舨》,有英國醫生托馬斯·屈臣的水彩紙本畫《炮台俯視》……這些古典的朋友們,不僅筆道、構圖、色彩都是古典的,是300年或是200年前那種標準的純粹與寧靜;而且連心情也是古典的,比如風是輕輕地飄在雲彩上的,海是溫柔地浮在橋下麵的,炮台是升起在一抹黑的濃雲之間的,哎呀呀,真是養眼—尤其針對今天這特大暴風雨一般的喧囂,和整日汲汲於覓食的我們!
然而當然,最最重要的,還是澳門的鎮島之寶—聖保羅大教堂;還有澳門的門神—大三巴牌坊!
英國畫家喬治·錢納利的鉛筆紙本《聖保羅教堂》,俄國畫家喬治·史密羅夫的水彩紙本《聖保羅教堂前壁》,這兩幅大畫中,大三巴牌坊都赫然矗立在紙上,隻不過有了本質的區別:錢納利是搶在了1835年那場凶悍的大火之前,那時聖保羅大教堂還沒有焚毀,所以牌坊精美,教堂亦精美;而史密羅夫的畫麵隻剩下一座大三巴牌坊了,看得出來,畫家有意把它畫得頂天立地,然而卻也遮蔽了一個更重要的減數:不聞曆史辛酸的人隻道其巍峨,卻再也聽不見它身後的長長的嗟歎了。
我見此畫已歎息,又見此景重唧唧!
剩下的9函小冊子,都是各個分館的專題展介紹,有《第四屆澳門藝術雙年展入選作品展》、《曆史繪畫展》、《千麵舞台展》、《石灣陶瓷展》、《香港現代陶藝新印象展》、《兒童繪畫交流展》等。最提升我對澳博,乃至澳門文化界,甚而整個澳門特區的尊敬之情的,是《千麵舞台展》的開幕詞,其最後一段語曰:
“作為澳門藝術博物館的首項展覽之一,我們想讓世人透過千百張善良的麵孔慢慢了解我們,也讓我們再次看清自己心靈真實的模樣。1999年對於中國、葡國和澳門來說都是極具意義的一刻。作為澳門人,也許還是首先確定自身存在的形態和價值,才能重拾屬於自己的文化自信。不然的話,一旦失去聚積著千千萬萬生活烙印的多元文化遺產,澳門將永遠消失在珠江三角洲急速冒起的大小鄉鎮之中……”
“天哪!”我禁不住喊了一聲,提示注意自己的情緒—難道,這位陌生的讀者有著特異功能,知道我是個博物館迷?神州31個省市自治區,我已經跑了28個,首先激動的就是博物館。至於市、地、縣以降,每到一地,我也是先打聽清楚博物館事宜,然後才踏下心來吃飯,睡覺。就連藏在大漠深處的哲裏木博物館、遠在天涯海角的東山島博物館、置身鶴壁煤城的私人陶瓷博物館,我都去拜謁過了,至今仍清晰地看見那些陶的、瓦的以及鏽跡斑斑的青銅的碎片、殘品們,在悠悠地訴說著神秘的遠古,在異常堅毅地彰示著它們的個性……
對了,去年我還去了華盛頓美國國家博物館。那些從歐洲來的屬於整個人類的藝術瑰寶—大衛、羅丹、德拉克羅瓦、梵高、畢加索們……把我迷得神不附體,心都停跳了,隻恨不能把自己變做襯托那些珍品的櫃子、框子、台子,好日日地廝守在它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