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政治理想是民主主義。讓每一個人都作為個人而受到尊重,而不讓任何人成為崇拜的偶像。我自己受到了人們過分的讚揚和尊敬,這不是由於我自己的過錯,也不是由於我自己的功勞,而實在是一種命運的嘲弄。
我完全明白,一個組織要實現它的目的,就必須有一個人去思考,去指揮,並且全麵擔負起責任來。但是被領導的人不應當受到強迫,他們必須有可能來選擇自己的領袖。在我看來,強迫的專製製度很快就會腐化墮落。因為暴力所招引來的總是一些品德低劣的人,而且我相信,天才的暴君總是由無賴來繼承,這是一條千古不易的規律。就是這個緣故,我總是強烈地反對今天我們在意大利和俄國所見到的那種製度。像歐洲今天所存在的情況,使得民主形式受到了懷疑,這不能歸咎於民主原則本身,而是由於政府的不穩定和選舉製度中與個人無關的特征。我相信美國在這方麵已經找到了正確的道路。他們選出一個任期足夠長的總統,他有充分的權力來真正履行他的職責。另一方麵,在德國的政治製度中,我所重視的是,它為救濟患病或貧困的人做出了比較廣泛的規定。在人類生活的壯麗行列中,我覺得真正可貴的,不是政治上的國家,而是有創造性的、有感情的個人,是人格;隻有個人才能創造出高尚的和卓越的東西。
我們所能有的最美好的經驗是神秘的經驗。它是堅守在真正藝術和真正科學發源地上的基本感情。誰要是體驗不到它,誰要是不再有好奇心也不再有驚訝的感覺,他就無異於行屍走肉,他的眼睛是迷糊不清的。我們認識到有某種為我們所不能洞察的東西存在,感覺到那種隻能以其最原始的形式為我們感受到的最深奧的理性和最燦爛的美——正是這種認識和這種情感構成了真正的宗教感情。在這個意義上,而且也隻是在這個意義上,我才是一個具有深摯的宗教感情的人。我無法想像一個會對自己的創造物加以賞罰的上帝,也無法想像它會有像在我們自己身上所體驗到的那樣一種意誌。我不能也不願去想像一個人在肉體死亡以後還會繼續活著。讓那些脆弱的靈魂,由於恐懼或者由於可笑的唯我論,去拿這種思想當寶貝吧!我自己隻求滿足於生命永恒的神秘,滿足於覺察現存世界的神奇的結構,窺見它的一鱗半爪,並且以誠摯的努力去領悟在自然界中顯示出來的那個理性的一部分,即使隻是其極小的一部分,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每個人可以說都有一個“人生觀”,我是以先幾十年的經驗,提供幾點意見,供大家思索參考。
很多人認為個人主義是洪水猛獸,是可怕的,但我所說的是個平平常常,健全而無害的。幹幹脆脆的一個個人主義的出發點,不是來自西洋,也不是完全中國的。中國思想上具有健全的個人主義思想,可以與西洋思想互相印證。王安石是個一生自己刻苦,而替國家謀安全之道,為人民謀福利的人,當為非個人主義者。但從他的詩文可以找出他個人主義的人生觀,為己的人生觀。因為他曾將古代“極端為我”的楊朱與提倡“兼愛”的墨子相比。在文章中說:“為己是學者之本也,為人是學者之末也。學者之事必先為己為我,其為己有餘,則天下事可以為人,不可不為人。”
這就是說,一個人在最初的時候應該為自己,在為自己有餘的時候,就該為別人,而且不可不為別人。
19世紀的易卜生,他晚年曾給一位年輕的朋友寫信說:“最期望於你的隻有一句話,希望你能做到真正的、純粹的為我主義,要你有時覺得天下事隻有自己最重要,別人不足想,你要想有益於社會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你自己這塊材料鑄成器。”
另外一部自由主義的名著《自由論》,有一章“個性”,也一再地講人最可貴的是個人的個性,這些話,便是最健全的個人主義。一個人應該把自己培養成器,使自己有了足夠的知識、能力與感情之後,才能再去為別人。
孔子的門人子路,有一天問孔子說:“怎樣才能做成一個君子?”孔子回答說:“修己以敬。”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要把自己慎重地培養、訓練、教育好的意思。“敬”在古文解釋為慎重。子路又說:“這樣夠了嗎?”孔子回答說:“修己以安人。”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先把自己培養、訓練、教育好了,再為別人。子路又問:“這樣夠了嗎?”孔子回答說:“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培養、訓練、教育好了自己,再去為百姓,培養好了自己再去為百姓,就是聖人如堯舜,也很不易做到。孔子這一席話,也是以個人主義為起點的。自此可見,從19世紀到現在,從現在回到孔子時代,差不多都是以修身為本。修身就是把自己訓練、培養、教育好。因此個人主義並不是可怕的,尤其是年輕人,更是需要慎重地把自己這塊材料培養、訓練、教育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