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何麵對人生(上)(2)(2 / 2)

我認為最值得與年輕人談的便是知識的快樂。一個人怎樣能使生活快樂呢?人生是為追求幸福與快樂的,《美國獨立宣言》中曾提及三種東西,即生命、自由、追求幸福。但是人類追求的快樂範圍很廣,例如財富、婚姻、事業、工作等等。但是一個人的快樂,是有粗有細的。我在幼年的時候不用說,但自從有知以來,就認為,人生的快樂,就是知識的快樂,作研究的快樂,找真理的快樂,求證據的快樂。從求知識的欲望與方法中深深體會到人生是有限,知識是無窮的,以有限的人生,去探求無窮的知識,實在是非常快樂的。

兩千年前有一位政治家問孔子門人子路說,你的老師是怎樣的人,子路不答。後來孔子知道了,說:“你為什麼不告訴他,你的老師‘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從孔子這句話,可以體會到追求知識的樂趣。希臘科學家阿基米德在澡堂洗澡時,想出了如何分析皇冠的金子成分的方法,高興得赤身從澡堂裏跳了出來,沿街跑去,口中喊著:“我找到了,我找到了。”這正是說明知識的快樂,一旦發現證據或真理的快樂。

最後談談社會的宗教說,一個人總是有一種製裁的力量的,相信上帝的人,上帝是他的製裁力量。我們古代講孝,於是孝便成了宗教,成了製裁。現在在台灣宗教很發達,有人信最高的神,有人信很多的神,許多人為了找安慰都走了宗教的道路。我說的社會宗教,乃是一種說法,中國古代有此種觀念,就是三不朽:立德,是講人格與道德;立功,就是建立功業;立言,就是思想語言。在外國也有三個,就是Worth、Work、Words。這三個不朽,沒有上帝,亦沒有靈魂,但卻不十分民主。究竟一個人要立德、立功、立言到何種程度,我認為範圍必須擴大,因為人的行為無論為善為惡都是不朽的。我國的古語“流芳百世,遺臭萬年”,便是這個意思。因此,我們的行為,一言一動,均應向社會負責,這便是社會的宗教,社會的不朽。我們千萬不能叫我們的行為在社會上發生壞的影響,因為即使我們死了,我們留下的壞的影響仍是永久存在的。“我們要一出言不敢忘社會的影響,一舉步不敢忘社會的影響”。即使我們不能在社會上留一白點,但我們也絕對不能留一點汙點。

最令人觸目驚心的一件事,是看著鍾表上的秒針一下一下地移動,每移動一下就是表示我們的壽命已經縮短了一部分。再看看牆上掛著的可以一張張撕下的日曆,每天撕下一張就是表示我們的壽命又縮短了一天。因為時間即生命。沒有人不愛惜他的生命,但很少人珍視他的時間。如果想在有生之年做一點什麼事,學一點什麼學問,充實自己,幫助別人,使生命成為有意義,不虛此生,那麼就不可浪費光陰。這道理人人都懂,可是很少人真能積極不懈地善於利用他的時間。

我自己就是浪費了很多時間的一個人。我不打麻將,我不經常聽戲看電影,幾年中難得一次,我不長時間看電視,通常隻看半個小時,我也不串門子閑聊天。有人問我:“那麼你大部分時間都做了些什麼呢?”我痛自反省,我發現,除了職務上的必須及人情上所不能免的活動之外,我的時間大部分都浪費了。我應該集中精力,讀我所未讀過的書;我應該利用所有時間,寫我所要寫的東西,但是我沒能這樣做。我的好多的時間都糊裏糊塗地混過去了,“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例如我翻譯莎士比亞,本來計劃於課餘之暇每年翻譯兩部,二十年即可完成,但是我用了三十年,主要的原因是懶。翻譯之所以完成,主要的是因為活得相當長久,十分驚險。翻譯完成之後,雖然仍有工作計劃,但體力漸衰,有力不從心之感。假使年輕的時候鞭策自己,如今當有較好或較多的表現。然而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