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好了晚餐,但不記得自己究竟吃了多少。
之後便一切如常,直到夜裏躺在床榻上恍惚地盯了天花板良久,我才真正從下午的那個吻中回過神來。側過身躺著,我拿起枕邊的十字掛墜,終於還是歎了口氣。
這也算是活了一百多年以來,頭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吻。
還不知道自己擁有的一副不老身體的時候,我曾經對塔爾波動過心。初代彭格列家族中,隻有他與我年齡相近,還對我諸多照顧。那種特殊對待之下的感情,即使我再遲鈍,也是感覺得到的。久而久之,便也招架不住那種溫柔,每每同他獨處都禁不住臉紅心跳,哪怕他站在人海中,也能第一眼發現他。
約摸一百一十年前,也是我生日那晚,茜拉夫人準了我的假,讓我有機會和塔爾波一起去鎮上走走。那天他把我送回阿諾德先生家時,原本打算吻我,卻被我躲開了。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我做過的最失禮的舉動。可那一刻我的確感覺到了恐慌。
像是患得患失,又像是一種強烈的預感。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塔爾波並沒有介意。他隻是稍稍一愣,而後笑笑,揉了揉我的頭發:“不用緊張,奧莉。”接著便低頭親了親我的額頭,“晚安。”
那一晚我輾轉難眠,於是坐在廚房的小餐桌前發愣。恰好茜拉夫人夜裏起身喝水,見我情緒低落,就坐下來同我聊了很久。我把當晚發生的事告訴她,她則是笑得一如既往的古靈精怪:“奧莉,作為一個意大利人,你真的太保守了。”
我找不到理由反駁她的評價。老實說,自從認識了茜拉夫人,我對德意誌人嚴謹的印象就被徹底革新。她不僅擁有總是叫人出其不意的行事作風,連性事方麵也十分開放。這導致我每一次走進阿諾德先生和茜拉夫人的臥室打掃之前,都要做一次深呼吸,眼觀鼻鼻觀心,才能對屋內的一切痕跡和小玩意視若無睹。
“不過不用擔心,你還年輕著呢,奧莉。”大概是被我的沉默逗笑,茜拉夫人眯起眼,似乎相當愉快,“太早結婚生孩子可不好,你看看我就會知道的。”
“可您比我大十歲。”那時我忍不住咕噥,“您已經三十一歲了,夫人。”
“事實上,我已經快要六十歲了。”她非但沒有發火,還笑得更加愉快,聳聳肩,翡翠色的眼睛裏藏著狡黠的光,“開個玩笑。但你知道,心態比什麼都重要。隻有心老了,你才是真的老了。”她說完又捏了捏我的臉,“別擔心,你隻是太年輕了。”
“如果不是因為年輕呢?”當時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我沒有像往常那樣沉默,而是看著她的眼睛繼續追問,“我是說……如果是因為我太膽小了呢?我覺得很害怕。不是怕將來失去貞潔,而是……”頓了頓,我才垂下眼瞼,避開了茜拉夫人的視線,“我怕我會失去他。”
“那就再等等吧。”她沉默了一會兒,最終笑著順了順我的頭發,“等到他讓你有勇氣得到他。”
可我沒有等到。哪怕他現在依然在世。
或許早在我躲開那個吻的時候,就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未來。既然注定要被拋下,那麼比起得到後再失去,不如永遠不要得到的好。
但是這一次,在我躲開之前……
偏頭把臉埋進枕頭裏,我攥著十字掛墜,難得感到有些焦慮。
其實嚴格來說,雲雀恭彌根本就沒有給我躲開的機會吧。一直把他當孩子看待,卻忽略了他到底是個雲雀氏的事實……真是不該大意的。聽到十年後的他提起“我的女人”的時候也本該有所警惕。
閉上眼以後,腦海裏又浮現出下午那一幕。我想起他七歲那年的模樣,不論如何都料不到會有今天。
也不知道這孩子究竟是怎麼想的。雖說是個任性的性子,但仍然很聰明,十年後甚至還有阿諾德先生凡事步步為營胸有成竹的影子。不是不知道我不老不死的事,也不是不知道我們的年齡差距……還能這麼從容不迫,該說不愧是雲雀恭彌麼。
胡思亂想了一夜,到了天光微亮的時候也幾乎沒有合眼。
我便早早起了身,做好早餐和便當,到院子裏給金魚喂食。雲雀恭彌的作息同往常無差,隻是吃過早餐以後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走上長廊,停在了麵向庭院的地方。我隻好轉身對他笑笑:“恭先生。”
他倒是神態如常,隨手扔給我一捆衣服,似乎還有些困倦,稍稍打了個嗬欠,才側過身徑自走向玄關:“三分鍾換好衣服,跟我去並中。”
我接下衣服,拎起來看看,居然是並中的製服。昨晚我睡下後有風紀委員來過一趟,看來是特地送了製服過來。
沒有多問,我回房換好衣服,來不及打理頭發,因此還像昨天那樣隨意梳了個馬尾,便帶上便當跟著他出了門。
一路上雲雀恭彌都沒有開過口,隻在穿過並中的操場時警告了幾個儀容不過關的學生,然後就將我帶到了三年A班的教室。時間尚早,教室裏不見其他學生的影子,安靜了許久的雲豆倒是從他肩上飛起來,撲騰著翅膀飛出敞開的窗,徘徊在並中的上空,唱起了校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