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淩於水上
黑雲翻墨,白浪滔天,低沉轟隆之聲不絕於耳,咆哮烈風終日不歇,八方巨海之濱生靈塗炭,哪怕哭聲震天,也不過是滾雷掩過的一絲呢喃,而極南之岸已是屍骨遍野。
駕雲急行的重明輕抿下唇,不自覺放慢腳步,靛色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墨色發絲恣意飄揚,臉上半片銀質麵具閃著忽明忽暗的光澤,隻見眼中憐憫不忍漸漸逸出。
他未曾想到,巨海之中鬼仙兩族相爭,戰火竟綿延幾十萬裏直抵人族,自己位列十大仙將之一,長劍一揮、呼風喚雨,不知已有多少性命瞬間隕滅。若不是今日經由南海深處秘徑孤身探冥府,也不會有此機會見識淒慘如斯。
深深歎口氣,重明念動雲訣正要飛身離開,但見腳下渾濁海浪翻湧不已,高聳綻開的浪頭中心一點紅色甚是醒目,再定睛細看,卻是個嬰孩!
重明不暇思索,腳下一輕便向浪頭掉落,鳴聲過耳與禦風而行並無不同,似一支急箭直擊浪心,水花濺起濕透長袍,靛色愈加黯淡。追到浪心的一刻,他催動仙力震散瘋狂水幕,浪頭如盛放白蓮曇花一現。他伸手撈過眼中一點豔紅,翻身而起,足尖輕踏衝天水柱,口中默念雲訣,長袍脹滿,在白浪迅速瓦解之時一片雲煙悄然泛出,輕輕托住瀟灑飄逸的男子。
落地之後,重明才發現嬰孩身上包裹的紅色粗布已然散開,白嫩胖乎的手腳兀自亂擺,啼哭之聲也分外響亮。
“原來是個女嬰”,重明的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抱著嬰孩的雙手來回晃動,柔聲哄她卻不見絲毫回應。
“難不成是餓了?”腦海中的念頭一閃即被抓住,隨即又十分無奈,重明為神鳥所化,隻少喝些瓊玉的膏液,此時戰事萬分緊急,哪裏去找吃食。
正自愁眉不展之際,重明忽然想起身上還帶著一顆萬年之前成熟的扶桑椹,這堪稱八方巨海之中的上等靈物,九千年才稀疏地結一次果實,有幸得了一顆便帶在身邊,此時無它可食之物,隻得將鮮紅如血的扶桑椹喂給她。
女嬰一口吞下扶桑椹,兩隻小手抱著重明的手指用力吮吸,仿佛那是多麼甘甜,不多時,止住啼哭、臉色紅潤,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俊逸的麵龐。
重明難忍指尖吮吸,抽出手指一揮,一片淺藍羅錦將女嬰包得嚴實,抬首四望,尋了一處絕壁山洞,眨眼之間就立在洞邊。此行直奔戰場,他不能帶著她,將她輕輕放在雜草叢上,扶桑椹入口已是長命之身,無需擔心,隻消即將來臨的惡戰一了結,他就能攜她同歸。
可是,鬼仙的決一死戰,他不知自己能否再看到她。
海浪依舊呼嘯,已不知過了幾日,天地朦朧間,兩個清逸的身影自遠而近。
女子掃視屍橫遍野,緊緊捧著手中的玉壺,臉上表情凝重,默不作聲。
“玉壺師妹,生老病死乃是人族注定的輪回,你不必如此痛心,況且此次大戰難免傷及無辜,”一旁的男子似未曾見這淒慘,淡淡說道。
玉壺上仙眼神複雜地望著男子:“上祁師兄,我一介司香仙子,守的又是起死回生的反生香,實是不忍見死不救。”
上祁上仙漠然地看看她手中的玉壺:“性命無數而靈物有限,你我又是奉命救助諸位仙家。何況,若不盡早結束兩族大戰,隻能有更多生靈慘遭不幸。”頓了一頓,還是開口道,“就算你救得活他們,那修改過的命格引來的混亂,怕是比這大戰更難以收拾。”
玉壺上仙隻好默然不語。
“不過,”上祁上仙輕閉雙眼,“附近似乎還有一絲性命。”
“哪裏?”
“那邊絕壁的山洞中。”上祁上仙目光如電,定在狂風大浪拍打不到的洞口。
玉壺上仙順著師兄的目光看去,右手一揮,便立在洞口,看到了雜草叢上笑得開心的女嬰。心中一軟,她走過去,俯下身正要抱起女嬰。
“師妹,”上祁上仙臉色一沉,隱隱料到她要幹什麼。
“師兄,”玉壺上仙抱著女嬰轉過身來,“在我們之前,已經有仙家救了她。”
紅潤的臉色,飽滿的精神,華麗的羅錦,上祁上仙也是心中了然,還是冷漠地說道,“她為仙家所救已經亂了命格,又吞食靈物,更改了命數,此刻的她是人族還是仙家?”
玉壺上仙臉上並未露出為難之情:“人族終究可以成仙,將她留在這裏才會被人視為怪物,長此以往,誰又料得到發生什麼樣的禍患。將她帶在身邊,至少,可以想方設法彌補。師兄,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