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淩於水上(2 / 2)

上祁上仙不自覺地避開了玉壺上仙淩厲如炬的目光,略略鎮定方道:“你還是想清楚罷,這樣的弟子你從未收過,自當多加用心,若有疑惑,我也可以幫你的。”

“多謝師兄成全,”玉壺上仙微微頷首,柔情無限地看著懷中的嬰孩。

“此番送反生香回來,你恰好將她帶到聚窟洲,距此處已然不遠,我送你罷,”上祁上仙還是一副冷冷的表情。

雲海翻湧,腳下生風,不多時,西海申未之地的聚窟洲隱約可見,人鳥山的雄姿在薄雲中影影綽綽。

上祁上仙瞥了一眼逗弄嬰孩的玉壺上仙:“師妹,總該給她起個名字的。”

玉壺上仙側過臉,溫和一笑:“師兄起罷。”

“既然如此,我就不推脫了,”上祁上仙裝模作樣地想想,“你在南岸救下她,那山洞又淩於水上,就叫她淩水。”

“淩水,你喜歡這個名字嗎?”玉壺上仙依舊滿臉柔情。

“師妹一改往日沉靜冷冽,難見如此溫婉的神態,或許,收養這個嬰孩並非那般壞,”上祁上仙默然想著。

一道明亮閃電劃過濃重陰雲,雷聲滾滾自北而南、震耳欲聾,大浪濁濁直衝天。驟然間,黑雲裂開、迅捷消散,如洗碧空緩緩展開,和風輕掠中,大海慢慢恢複了寂寂的藍。

這樣的風和日麗不知過了多久,重明才又回到絕壁之上的山洞,靛色長袍深深淺淺的是不易察覺的斑斑血跡,半片銀質麵具上也是血色點點,仿佛寒冬之中傲然盛放的梅花,孤絕不俗。

望著空空如也的雜草叢,重明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緊抿的唇裏終於釋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幽憤難抑。雖然明知自己的好心也許辦了壞事,他還是無法接受不能護他人周全。此地並不隱秘,哪位仙家路過收養了她終歸是好事;若是被哪位鬼家奪了去,後果就不堪設想。此次好不容易才控製住鬼族勢力,自己的好心反倒成了助紂為虐,怎麼也無法原諒自己。

可是,他轉念一想,厘清頭腦中的大戰之圖,似乎應該未有鬼族涉足此地,想到這裏,才約略放心,任由身子直直倒下。

鮮豔如斯的血從長袍之下緩緩散開,似絕美的梅花恣意綻放,驚心動魄又撕心裂肺。

重明右手翻處,仍是空空,一絲苦笑扯出,扶桑椹已給了她,最後的靈物給了萍水相逢的嬰孩。此刻,腦中甚是空洞、昏昏沉沉,他勉強支撐,右手撫在腰間、催動仙力,止住流血,呼吸之間又調好內息,左手顫抖從懷中拿出一隻白玉小瓶,勉力倒出一顆黑色丹藥,艱難服下才放心地睡去。

夢中,水天之際,金光乍泄,嫋娜身影款款而來,淡藍衣衫飄舞飛揚,隻是那麵龐看不清楚。

滄海桑田、白雲蒼狗,五萬年後,當那場鬼仙大戰成為遙遠的記憶時,重明也成了一個傳說中的名字。

最後那場大戰,與鬼帝世子的大戰,仙族大獲全勝,重明更是因親手斬殺世子而名聲大噪,同時,他身負重傷,又拒絕任何幫助、獨自離開。戰火不見、硝煙散盡,沒有仙家知道重明的歸處,當時如此,五萬年後亦如此。有的說,他流連凡間樂不思蜀;有的說,他為複仇的鬼族圍攻囚禁;還有的說,他早已扮作小仙逍遙自在。諸般猜測之後,都是對重明那番戰績的懷念,他手持金縷劍,黃黑相間的菱格映著熊熊烈火,飛濺腥風血雨,頎長健朗的身影、眼花繚亂的劍光、冷漠堅忍的銀質麵具,都成了謎一般的過往。

可是,隻有重明自己曉得,這五萬年是如此平靜如水的日子。

南海炎洲,南岸之角,一方庭院,古木蒼天,白衣書生,優哉遊哉。博覽群書,焚香撫琴,揮毫潑墨,侍弄花草。誰料得到,當年一代仙將,如今甘於歸隱。隻有夤夜之時,林間星星點點的劍光,聊以記得那時尋常。

可是,隻有重明自己曉得,這五萬年是如此落寞如初的日子。

大戰之後,承平日久,一眾仙家都按部就班地盡著職責,宴飲之樂依然。熱鬧終歸都是他們的,仙將也不過多餘,重明再未出現在任何宴飲場合,不是請不動,而是請不到,沒有仙家知道他究竟在哪裏,似消失一般。

隻是,有些掛念終究放不下,有些風雨欲來終究還是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