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湯樹跪下來,鍾錦言終於答應去贖兒子。她帶著無限的恨意憤怒地讓司機開車而他帶著無限的痛楚和憐愛淚流滿麵失聲痛哭,根本看不出他們奔赴同一的目的:兒子。
鍾錦言派頭十足地觀看了半天坐落在西城一片果園區的看守所有點破敗的門廊才踏上了那幾個令湯樹肚腸寸斷的台階,進了那個灰蒙蒙的大鐵門心裏還在盤算著那片廣闊得可惜的園子如果建成——湯樹仍在涕淚橫流,她不得不提醒他注意這可是在大庭廣眾的場合。
湯樹第一眼看到兒子,覺得他變了,眼裏充滿他那個年齡不恰當的憂傷和湯樹所不能描述的一種——冷漠,這正是湯樹真正擔心的,除了恨身邊這個趾高氣揚的女人,他體內湧動著一股悲涼。鍾吉爾毫無悔意地跟父母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他盯著朱司機並含義不明地笑了一下。
在車裏,湯樹一直緊緊地環抱著兒子,將涕淚滴落在吉爾汙濁的長褲上。
“兒子,我的好孩子,你那個樂隊得多少錢夠?啊——”他摸他的頭,親他的臉頰,鍾吉爾胸中湧起一股憐憫之情,隻聽前排座位上傳來一聲斷喝:
“湯樹!你神經錯亂啊!聽好了,明日送他去‘愛未來’,下午你們準備一下。”
那是個離海城六百公裏的寄宿學校,要不是完全封閉的校園有點與世隔絕的味道學生們也不用那麼拚命般地學習。那裏的學生一半上了清華北大甚至到了國外,當然也有部分學生因為心理問題不得中斷了學業。
“閉嘴!”聽上去湯樹的確有點神經錯亂了,連鍾吉爾也轉頭驚訝地盯著他。鍾錦言沒有轉身,湯樹猜不透她此刻的思想便繼續發瘋:“兒子的今後我說了算!小朱作證,今天我說話算話。”
太陽的強光刺進車窗,急速地打了個彎又溜走了,車子正駛進市區。鍾錦言納悶間一張紙條傳過來,她拿起來細看,這是一張匆促間寫下的字條:
借條今借鍾錦言二十萬塊錢用作吉爾樂隊所需,今後,湯樹每月的工資加獎金悉數由鍾錦言領取並支配,另外,湯樹所得意外之資(如果彩票中了的話)一並歸鍾錦言所有。
借款人:湯樹
2010年月日
“看到了嗎?小朱,他瘋了。”“等等,還有,明日去派出所將吉爾的姓改過來——姓什麼!你說他要姓什麼?他本來就姓湯!”
鍾錦言始終沒有轉身,她猜測湯樹是攢足了力氣豎著左手的食指說這番話的,跟一個動輒就頭腦不清的人你是沒法計較的,她對小朱說。
小朱安靜地開著車,避開一輛保時捷加快了速度,他似乎聽到鍾錦言的一聲歎息,但也許那是一聲冷笑。
他們到家時,梓蓮正打來電話說要和周紫依來看看孩子。聽到寄宿學校的名字時,她和周紫依一致認為鍾錦言也瘋了。梓蓮也帶來了姝縵的問候,她擁抱了吉爾問他沒受苦吧那神情正像她是他的母親,又說因為姝縵在醫院侍候突然生了點小疾的媽媽來不了。
改天你們聚聚吧,像從前那樣。這是湯樹的聲音。周紫依說是啊,還蠻懷念從前。鍾錦言坐在沙發主人的位置上一言不發,湯樹為眾人沏茶拿水果似乎很歡快。
鍾吉爾在等著那個借條的結果,其餘的他根本不放在心上。那個家他早受夠了。第二天,梁繼生約我也去看看那孩子。他重重地拍吉爾的肩膀像拍一個兄弟並說了聲令眾人莫名其妙的“對不起”。我站在那直咳嗽,咳得臉都紅了。我們離開時,湯樹正與鍾錦言大吵大鬧,我們從來沒見過湯樹咆哮的樣子,我們原想勸勸他,隻是鍾錦言似乎以為那樣會妨礙了他們我們便隻好離開了。
七十一
林肅。真是越看越奇怪的兩個字。
湯樹是那麼聲情激越。我耷拉著腦袋,在學習筆記本上不停地書寫這兩個漢字直到湯樹喊出了它的發音,鬼才知道我為什麼喜歡排列那十六個筆劃。要是當時知曉我排列它們的時機並不會再有很多,我會再買一打筆記本!
好久沒整理過那隻包了,梓蓮忽然善心大發翻找裏麵的髒衣服,一本司機手杖掉落下來,她撿起來,一眼看到令她條件反射般躲避的那兩個字。整整四頁。
我還在機務段平板的辦公樓四樓會議室裏龍飛鳳舞著自己的名字。單司機班製實施以來,乘務員的工作時間更長、強度更大了。我惟一想到的是那種荒野和黑夜下的孤獨無望!我已沒有力氣恨我那多年未謀麵的大概已蒼老了的爸。而湯樹還在大講改革所帶給鐵路運輸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