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3)

她尖利的聲音震得我耳朵發痛,我拿開手機讓她聽下午沙漠裏的聲音。聽上去她安靜下來了,她忽然的焦躁是否一半是由我的無能和愚蠢引起的,我不想弄清楚這件事。我盯著那可以灼傷人的太陽,直到雙眼被逼出淚水。

“我後悔了,我想從頭開始,沒人告訴我,我隻是太固執了,可是,也許,他已走遠了。”

他不是那種言詞浮誇而感情貧乏之人,他渴望她能對他說另一個女人說的那種情話,渴望能和她在一起唧唧噥噥,可那樣的場景從來沒有過。哦,新婚燕爾,她的頭腦裏裝滿了他同事的名字並且他知道,他們親密得如同一對——難兄難弟,這點他後來才能知道,當時他覺得她在報複他。

即使這樣,他仍存有幻想,她本就不打算從那個傳說裏走出來。因為她從來沒給過他那樣的溫柔和甜蜜,所以,他對另一女人的那些情話、那些激情的淚水是不是出自本心也就不怎麼相信了,至於他偶爾也嚐到的甜蜜——誰知道呢。人都是一個個靈魂空洞而肉體飽脹的隱喻,正如她所言,尤其人類的語言由諾言和謊言組成,就像一隻經得住敲敲打打年深日久還能鏗鏘得力的破鍾,我們多麼指望它發出一個美妙的聲音來,能感動蒼天大地,實則不過應了那句話:隻有狗熊聞聲起舞。盡管——盡管她殺死了那個他沒見過麵但回憶起來仍舊感到痛心疾首的孩子,他仍舊,仍舊相信愛情的神話——他希望能夠喚醒她對發生在現實裏的愛的渴望,至於另一個女人,他不敢斷定她能在自己的心頭永久地刻下她的姓氏,就在他看到那條短信的瞬間他便已知道了結局。他也是憑著一股神奇的力量和情感認定那個孩子是他的骨肉無疑。

老司機白成良在幾日連綿不絕的秋雨中咽下了喘在人世的最後一口氣。令人吃驚的是他那含辛茹苦的老伴在他去世不到三小時之後沒有絲毫征兆地追隨他而去。這讓一直相信愛情神話並渴望由它產生的婚姻幸福的他感動不已。他懷著無限的敬重去參加了這對曆盡滄桑始終不渝的老人的葬禮並流下令他自己驚訝的眼淚。

白成良開了四十年火車,蒸汽、電力他全開過了,惟一的遺憾他沒趕上動車組開進海城的區間線路上來。那些機器和噪音在四十年裏除了令他的聽力減弱外還令他不到四十就禿了頂,這可不是遺傳,他的父親八十歲去世時還一頭烏發讓人稱奇。當然,他的心律過速可能不與他所從事的職業有關。

他的老伴不識字,可他的五個兒女全考上了大學,大兒子於去年九月份光榮地成了他的同行而小兒子今年又考上了鐵道學院。

令他感動和溫暖的是他們一家擠在四十八平米的家中一直其樂融融。老白的老伴總是無聲地為一家老小操持,將一間擺放了三張床的臥室弄得幹淨舒適,將陽台上垂掛的簾子洗洗換換好讓小女兒沒有怨言地愛上那個專為她辟出來的天地。那時,他才上班,在一個名為“七十二”的茶屋跟她見過正式的一麵後便對她那種乜斜地看人的神情念念不忘,在診室裏的第一眼他就明確地感受到了她譏諷和不屑的眼光的犀利,可是無可救藥他還是愛上了她。讓他不解的是,她沒有像一般意義上所發生的那種現實向他道聲再見消失不見而是完全地出現在他的生活裏。他憑借幻想和熱情想更改她對他沒有感情的現實。

他帶她去老白家,老劉家,他所敬重的平凡的大車們和他們同樣平凡的家屬們她一一都認識了。他試圖一點一點了解並感動她,好讓她不知在哪遊曆的精神和感情回歸到他的身邊來。後來她還帶去了許多衣服鞋帽給老白的小女兒。從蒸汽車上退下來之後,他就和老白分開了,在跟你搭班的最初的日子裏,他對生活充滿了幻想就像你對天國之境充滿了夢想他們同是有夢想的人,不同的是,你的體內潛藏了他難以辨清的深沉的憂傷,他一度以為那憂傷緣於她,而他大多時候感覺到的是空虛。他追逐的女人越多,這種空虛感就越強烈。那個女人與他在公寓中、形形色色的聚會上追逐的女人稍稍不同,她不會纏著他,也不會向他索取什麼,都是他主動奉獻,如果那算得上是一種奉獻的話。有幾次他忍不住要告訴那個女人那另一些女人的名字,所幸的是他最終沒告訴她,後來,他發現,這個女人對感情是認真的,所不同的是這種真情是從一個人身上轉嫁到另一個人身上他不知她怎麼做得到的。他能明確地感受到那個女人對也許還沒有全然逝去的剛經曆過的感情實甸甸的悲傷情緒。而與他搭班的乘務員們幾乎對他的情人們的名字耳熟能詳,甚至知曉她們每個人各自都有什麼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