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她發著高燒似的哆嗦起來。他的聲音刺得她的耳膜發顫。她聽不懂那個聲音。隻好不無憐憫地環抱住他。
他被藍色的香芬灼傷,他像嬰孩那樣抓著她的胸部。他感覺那陣熱浪在退後,一條長大了的傷口。藍的透明的光在遊走,完全散失流走了。他的身體重又變得像剛進門時那樣的冰涼和僵硬。
她仍在哆嗦,像一緞絲綢那樣不真實地綻放。臉頰和嘴唇像發高燒那樣藍得灼熱。
她感覺到他皮膚的溫度變化柔聲安慰他。他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藍的灼光。他們用近乎絕望的目光注視著彼此的眼睛,她看到他眼中的神情仿佛一不留神她將會死去那樣,而她灼熱的眸子因為疑惑和羞恥漸漸就洇了一泡水,他緊緊地將她的手抓在手裏正像嬰孩緊緊抓住母親。她灼熱的氣息漸漸地偏離他,她抬起頭來盯著他。
“你存心來羞辱我!”
他的哭聲先她而起。她抽泣起來,蒙住了雙眼。她已衝向懸崖邊準備為他粉身碎骨,而他的眼神輕輕飄了一下就將她赴死的決心擊個粉碎——就在這般的勇敢和羞恥心之間她不知所措地抽泣起來。她不明白他在哭什麼。
她來不及顧及自身。因為,他將頭抵過來,埋在她懷裏索要她的安慰。哭泣是他必做的一樣功課。是一種她隱隱感覺得到的強烈得無措的情感的排泄。
他慶幸自己很多個在認為自己必須去尋死的時刻沒有去尋死而來尋她,他慶幸自己仍舊活著感受到她的撫慰,他無法控製這種強烈的悲傷又喜悅、感激又無措的情感時隻好俯身將頭抵到她的懷抱,夾雜著對一個永恒迷夢追隨的甜蜜和孤獨,他輕聲的扭曲的嗓音這樣告訴她:
“我一輩子都要保護你。”
她代他迷夢中的人緊傍著他的孤獨,她不知要給他深情的撫慰還是隻給他安撫嬰孩般那種柔軟又安全的拍擊。
她一生都在這種困惑當中。他們赤裸的身體緊靠在一起攤在那張嬰兒時她就睡在上麵的小床上。像安撫一個嬰孩那樣她不斷地安撫他逃離哭泣的絕境。
“媽媽。”她理解那種母子失散的孤獨絕望,好原諒了他一遍遍迷亂的呼喚和依靠。他讓她相信,美豔的死亡,正像每一次花開。他一直都在做著那樣一個美豔的決定,即使與她徹底依靠在一起。照顧他的需要是她與生俱來的本能,也許,緣於他母親的那一道意味深長需要她一輩子解讀的目光,也許,僅僅是因為他隻有她一個人可以依靠。
她忘不了那許多個聲音。種種音質、音色及那話裏的含義每次回憶都會不同,她的思想和心靈間的震顫也會不同。顧慮、疑惑、慶幸、喜悅、幸福到如今隻剩下絕望的羞恥心。
那些個他們將赤裸的身體緊靠在一起安靜地躺著的夜晚、他疾病一樣無法控製的那聲聲呼喚:“媽媽”、他會猛然抽泣起來將頭埋進她的懷抱強烈得讓她沒有理由懷疑和區分的深情這時讓她想暴跳如雷,絕望像刀子,一下一下往肉裏劃,他那神經質的對死亡和對接近死亡的種種方式的迷戀和試驗,她承接的痛楚和難堪,全成了指向混沌感情世界的嘲笑聲。
窗外,晨練歸來的老人相互攙扶著上了台階,一對情侶在吵架,男孩子捉住女孩子的手,女孩子不鬧了,撅著嘴任男孩子道歉。他捉住她親吻。青春的活力太陽光一樣耀眼。他沒有向她道過歉,他們之間似乎沒有要道歉的時候,他們生活得太安靜了。少爺——為什麼我們不來點爭吵呢!交通警的灰製服上一排閃閃發亮的口紅印兒,有幾個行人圍在那微笑觀看,有人將腿搭在他的腳上拍拍打打,從小腿直拍到大腿,一陣暗沉沉的啪啪聲在灰蒙蒙的天氣裏稀稀拉拉地直傳到四樓的辦公室裏來。她站起來倒了一杯水,繼續坐在窗前盯著那些口紅印兒。會不會是個女孩子,可能是個中學生弄上去的。她想起往返於兩個城市間的大學時光,每日都期待著假期的到來好奔往另一個城市。有個抱孩子的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交警身上,她那認真又頗為自得的語氣令她看上去傻乎乎的,孩子跟著她念出了那個單詞:love,母親親親小孩的臉,一陣汽車喇叭淹沒了那個聲音,這陣聲響過後,交警前的聲響重又響亮起來,梓蓮似乎聽得見那個尾音愜意地翹起,那孩子笑著,梓蓮也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