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四十分,湯樹坐在餐桌旁吃一個人的晚餐。飯菜都涼了,他不想再熱一遍了。鍾錦言在洗澡,他胡亂地吃了點。解下圍裙的時候,他聽到鍾錦言在訓兒子。他走過去用一件趣聞逸事引開鍾錦言近來越升越高的火氣,說讓兒子好好學習吧。鍾錦言對他講的乘務員的事蠻感興趣,要他講得仔細些。他就又說了一遍公寓裏發生的怪事。
他倚坐在左側床頭多年來那個屬於他的固定位置看她往身上抹那種粉紅色的蜜露,然後她上床,坐在右側的燈下,一邊笑著說那個乘務員也太傻了。他清清嗓子,那句話就在唇邊了。“楚梓蓮越來越不像樣了,昨天差點讓我白白損失掉十三萬,這樣的人還能用麼!要不是看在林肅麵上,真想讓她滾蛋了!”
“培養一個人不容易,誰都難免會犯錯誤。”他又講了些火車輪子的事,她道了些要宴請什麼地方官員的麻煩和重要性。然後,她倚在他肩頭打了個重重的嗬欠,濃烈的香水味、刺鼻的發膠味讓他側向一邊去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她沒有怪怨他,柔聲說他要是能幫她一把就好了,她說她覺得自己過早地蒼老了,他就再也不忍心說出那些演練了很久的話來。
第二天一早,她吃光了昨晚的剩菜,她的胃口總是那麼好,心情好的時候她從不挑剔,等他洗漱完畢,看到桌上隻剩下半隻冷饅頭和一堆空碗碟。他清清嗓子,再清清,她在給司機打電話,一邊剔牙一邊扯正了長筒襪,似乎離開了床,他們就成了陌生人,他根本不存在一樣。他將鍾吉爾早上喝剩的牛奶喝了,吃了那半隻冷饅頭,走到她眼前來,清清嗓子。
“我爸病了,很嚴重,我打算今天去接過來。”“哪治不就是個糖尿病!這種病得養,我看海城的大夫還不如你們鄉下那個老中醫呢!”她的確找過這位老中醫,結果老中醫沒查明病因,越治越糟糕。為此她沒少怪婆婆,她極力地推薦她去看一下她的婦科病,最終她去海南出差時到一家醫院治愈了。
“你又給寄錢了?湯樹!您借條還記得?我不能隻當它是一張紙!我們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傳出去讓人笑話。你現在還不明白嗎?你知道我為什麼跟你生活在一起?麵子!為了麵子!”她粗聲大嗓地叫嚷起來,穿了一隻高跟鞋,另一隻藏在沙發底下,她踮著腳四處找。就像她的腹部有一個隱形的鍾,它發出的超聲波與外界的空氣形成強大的共鳴震蕩得湯樹頭暈,她是拿憤怒在敲那隻洪鍾。“鍾吉爾都讓你給帶壞了,就你那點教養,你知不知道!他現在連我都不放在眼裏了!他樂隊裏都是些什麼人!啊,你去查查,別讓他們卷了你的錢跑了還不知被你兒子騙了!”起初他像往常一樣唯唯諾諾,後來不知哪來的勇氣,他打斷的她的話。“就這麼定了,今天我就去接我爸。”他本來想求她找個好點的大夫,可他再不能說下去了,因為她那不無嘲弄的眼神飄過來令他一下覺得無地自容。
“砰!”門被甩上了,他聽到一陣鞋跟敲打著樓道發出空空橐橐的聲響。“他本來就姓湯——!”他對著牆壁發出一聲怒吼,鍾吉爾的門開了,湯樹保持那個憤怒加懷疑的聲音問兒子不是早就上學去了嗎?“我姓什麼無所謂,給我五百塊,我去接爺爺。今天禮拜六。”
兒子給了他動力和勇氣,他們立刻動身趕往車站。父子的心從沒這麼靠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