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知道,色終歸是物的反映,在這一片神秘的奇光異彩後麵,不外是水下的岩、藻、泥、沙,還有水上的日、月、風、雲,而把這些常見多有的平凡之物轉化為神奇之色的是造物者——大自然。但是,人們又是怎樣理解造物者的這種寓物於色、化物為美的用心呢?出世者從色看到虛幻,超俗者從色看到空靈,主張玩世的視色為可狎、可褻,追求功利者則還色為物,隻看到色後麵的物的價值……眾生紛紜,有哪個更能接近造物者的心?在廣袤的大地上,造物者的匠心經營是所在多有的,但在紛紜的人世間,色被褻瀆、美被扭曲的事情也是所在多有的,這或許就是越在九寨溝這樣的原始景象中色才表現得越美、美才表現得越真的緣故吧!
入溝越深,似乎出世越遠,當到達雪山腳下的幾十裏的長海之畔時,便會覺得自己的身與心完全回到了造物者的身邊。
如果說那奇光異彩的湖群使人在夢幻般的境界中感到心神有些迷離,那麼來到長海之畔就會立刻沉靜下來。這裏的湖水呈現著一種被稱作“孔雀藍”的顏色,清冽、幽深,一平如鏡,不見絲毫漣漪。周遭的翠綠的山林,把影子毫發畢現地倒映在湖麵上,水中的山林看上去似乎比它的本來麵目更加真切而鮮明。這裏的天空一碧如洗,而倒映在水中的碧空,也由於塗上了一層青幽的色彩而更顯得深邃了。在岸邊凝神片刻,便會覺得滿眼景物變成一片清絕碧透的光和色,再也難以分清哪是山林,哪是天空,哪是湖水。這裏的空亦作色,色亦作空,真亦作幻,幻亦作真,一時頭上天光幽幽,周圍山林寂寂,似乎時與空都凝止了。在這種境界裏,自己的心似乎與造物者的心也產生了某種感應,所有的塵憂俗慮一時滌蕩一淨,隻落下心頭的一片空明澄淨。
這種境界是一種什麼境界?是某種超俗的美在對人的心靈進行著洗滌與升華?還是某種神秘的美在實現著人與神之間的心靈交會?當然誰也不相信真的有神仙,但此時此境卻會使你深信在形神際會交融的冥冥深處確有一個仙境存在。這個仙境當然也不是隻有幾個仙人在那裏優哉遊哉的蓬瀛仙島,而是一種超俗之美、神秘之美在人的心靈中幻化出的境界,這個仙境中的主人或如雲龍,或如霧豹,但終歸是造物者——大自然的身影,這裏也有你被美所升華了的心靈在這個身影上的映照。
也許是由於神仙的遐想,在長海這個充滿夢幻般色彩的湖畔使人會自然地聯想到神話傳說中的瑤池。
當年穆天子馭八龍之駿西巡,是否曾來過這片神奇的土地?作為天帝之女的西王母是不是就在這神秘的湖畔歡宴了穆天子?那永遠水波不興的湖麵是不是西王母照影的鏡台?那彩色的湖水是不是西王母洗下的脂粉?那湖水中隱現的浮龍是不是西王母的坐騎?當時,穆天子與西王母“賦詩交歡”時,“吹笙鼓簧,中心翔翔”,九寨的湖山也一定曾為之歡騰雀躍,否則這裏的波光水影為何眉眼盈盈、如顰如笑?但是西王母與穆天子三年後再會之約終未實現,從那之後已過了幾千載,歲月悠悠,山川渺渺,瑤池之上留下來的隻是帝女的無盡的等待與無限的思念,這恐怕就是這雪山平湖之所以蘊涵著一片淒清幽寂之氣的緣故吧……遐思未已,視野中的雪山平湖一時靜影沉璧、幽壑潛蛟,更增添了幾分神秘。
神仙事,莫須有。造物者是否精心地為自己設計了這個禁苑,先不去管它,而眼前的事實是九寨溝這個天造地設的造物者的禁苑已被人們敲開了大門。如果說造物者有心,它將是多麼希望它的心能為人們所理解;如果說造物者無心,那麼人們在大自然麵前應該做一個有心人。望著那些摩肩接踵而來的九寨溝來訪者,你會想到這樣一個問題:九寨溝還能被人們賞玩多久?天下還能再發現幾個九寨溝?
寫於一九九○年四月二十二日地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