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水港橋畔(1 / 3)

鳳章(1930—),原名膝鳳章,江蘇江都人。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說《為革新者畫像》、《彩霞萬裏》,散文《水港橋畔》等。

蘇州城裏,有不少這樣別致的小街小巷:長長的,瘦瘦的,曲曲又彎彎;石子路麵,經夜露灑過,陣雨洗過,光滑、閃亮。在它的旁邊,往往躺著一條小河,同樣是長長的,瘦瘦的,曲曲又彎彎。水麵活溜溜的,風一吹,蕩漾著輕柔的漣漪,就像有啥人在悄悄地抖動碧綠的綢子。每隔二三十步,就有一座小橋。有聳肩駝背的石拱小橋,有清秀玲瓏的石板橋,也有小巧的磚砌橋和油漆欄杆的小木橋。正是唐詩人杜苟鶴形容過的:“君到姑蘇見,人家皆枕河,故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不過,詩人還忽略了另一特色:這裏的橋瑰下,大都有一月茶館,或者是一月賣水兼賣茶的水灶。天麻麻亮,茶座早已客滿。上了些年紀的人,捧著凸肚的小茶壺,在這裏談天說笑,講山海經,度過一個又一個早晨。這是蘇州古老、幽靜的小街小巷鬧騰的一麵。

我們綢廠,就在這樣一條道道地地的蘇州石子小街上。廠裏的老工人,都喜歡到街西頭石拱橋瑰下那月茶館喝茶。茶館的招牌已老得發黑,字跡也模糊不清了,這並無關緊要,在這條街上,啥人還不知四海春茶館呢?這裏的水開,茶香,加上送茶倒水的服務人員熱乎,所以生意頗好;每天發兩個市:早市和午市。早市從天剛亮五點鍾左右至九點,喝茶的大都是做中班的工人;午市,實際上是下午市,從兩點多鍾至傍晚五點,喝茶的大都是下了早班的工人。主顧都是老主顧。茶堂裏放著七八張四仙桌子,啥人占哪張桌子,坐哪個座位,似乎也是一定的,就好像大家訂過不成文的協議。喜歡揀老座位坐,據說這是喝茶人的習慣。

我們廠裏紋工出身的設計員花桂五老師傅,是喝慣早茶的人。他總是坐在茶堂裏壁靠窗的那個座位上。泡好茶,他習慣地推開窗。窗下麵,便是那條長瘦彎曲的小河。小河東端的天邊,燃燒著一片紅、紫、黃、橙的瑰麗的朝霞,碧綠的河水,也染上了一層胭脂紅;河對岸倒垂的柳枝條,一下給鍍上了金,光彩奪目地隨風擺曳。幾隻翡翠翅膀的百靈兒,特別神氣,在金色的枝頭跳跳蹦蹦地啾鳴。聳肩拱背的石拱橋,容光煥發,披起了朝霞繡製的彩衣。橋頂上,一位老人在打著輕柔的太極拳……花桂五老師傅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氣,又喝了口香茶,他出神地對著窗外。大概他又被這小河畔清晨幽靜美麗的景色陶醉了!在這裏,他的心情舒暢極了,他的胸襟開闊極了;他的想象的馬兒展翅翱翔了;他的智慧的馬兒騰蹄馳騁了。這裏的一景一物,常常觸發著他對新圖案的構思,幫助他對綢緞新品種的設計和創作。據說,他設計的、受到國內外消費者歡迎的鴛鴦綢,就是他看到朝霞灑滿小河這個美麗的景色有所觸發而創作的。有一次,我和他坐在靠窗的四仙桌旁,邊喝茶邊下棋。我看準苗頭,給他來了個馬跳臥槽將軍,得意地喊道:“將軍又抽車!”等了一會,卻不見他還手,我以為他難住了,在想解圍的棋招哩,就更得意了。我擺了擺頭,又重複道:“將軍抽車!”可是,還不見他回答。抬頭一看,他的眼睛已不看在棋盤上,瞟到窗外去了。我有點掃興,說:“喂,你看什麼?這裏將軍!”他這才掉過頭來,笑道:“你來看,漂亮哩!”我丟下棋子,順著他的指向看去。隻見橋洞裏,穿出一條小船來。船頭坐著一個農村女子,穿一件淡藍的夾襖,一條略為短一點的青布褲子,露出套著粉紅襪子的一雙小腿膀。頭上紮著紅白條子花邊的藍布包頭,紮得俊俏極了,包頭上繡著紅如意的兩隻角,正好紮在盤在後腦的發髻的兩邊,像一對蝴蝶。發髻上還插上一排玉珠似的茉莉花,蝴蝶也許在采花吧?女子那麼安閑、恬靜地坐著,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船梢,一個壯實的小夥子起勁地搖著槽。小船出了橋洞,沿著岸,穿行在垂掛的柳枝簾裏。柔軟飄曳的柳枝梢頭,沾著小河的水,輕輕地掠過船頭,掠過女子的秀美的包頭和衣襟,也掠過船梢小夥子那雙搖櫓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