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那位美國老同事。”
說到這裏,她隔著桌子中間的水仙花盆,向那位與她年紀相仿佛的男客,投去慧黯的一瞥,然後坦然地說道:
“不瞞你說,他是一個好人,為了我,終生未婚,他這次不遠萬裏而來,就是為聽了諸葛教授的話,我不由想道:諸葛教授回國以後,受了那麼多的磨難,如今人也老了,又孤單一身,既無牽掛,又無後顧之憂,在老境將臨之際,有人真誠相伴,這次,當然非出國不可了。
可是,想不到,我竟猜錯了!
當那位從美國回來的客人,從沙發上失望地垂下他那白發滿額的頭的時候,一刹那間,諸葛英英教授離開了會客室。
在我和那位從美國回來的客人相對無言的瞬間,隻有水仙花那清奇的幽香,在默默之中,拂麵而來。
諸葛教授重新回到會客室的時候,手裏捧著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她一麵把木盒放到桌上,一麵說道:
這是一件我丟失多年的紀念品,如今在清理抄家物資當中,我重又找到了它。”
說到這裏,她忽然把她那柔和的目光,落到了我的麵前:
“還記得嗎?若幹年前,第一次見麵談到水仙花的時候,我曾說過,我所以喜歡它,除了種種原因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事隔多年之後,如今,我覺得是應該把這個原因告訴你,並借以聊表寸心,回答這位終生想著我的好友。”
諸葛教授一麵說著,一麵便把木盒打開。這時我們看到,她從木盒裏取出一幅全綾精裱的國畫卷軸。
當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畫卷展開,並把它掛在會客室牆壁上的時候,我這才發現,原來這是近代著名畫家吳昌碩所繪製的一幅水仙精品。這幅水仙圖,構思奇特,布局精妙,在盛開的水仙的背景上,畫著一片隱約的遠山,使人看來,韻味無窮。
更使我驚奇的是,在畫的邊款上的陳毅同誌的兩行親筆題字。那兩行字是:
百草千花相藉死,
冰盤才見水仙開。
諸葛英英教授站在這幅水仙圖的麵前,端詳了很久很久,才開口說道:
“這幅水仙圖,是我從國外歸來到上海任職時,陳毅同誌親手送給我的。陳毅同誌當時是上海的市長,他能在百忙之中,親自看望我這個剛從海外歸國的教師,並送名畫,以誌留念,當然使我非常感動。於是從此以後,我就特別喜愛水仙花了。……”
諸葛教授說到這裏,回頭看看桌上正在盛開的水仙花,又向我和她國外的那位老同事,凝視了一會兒,這才接著說道:
我那時喜歡水仙花,不過是喜歡它的素潔和雅致。對陳毅市長當時為什麼要選這幅畫送我,並無深思。經過多年波折之後,回頭再看這幅畫,我才略有所悟;原來陳毅市長是把祖國寓為清波,而把我們這些回歸祖國的人寓為水仙。水仙隻有在水的滋養下,才能獲得蓬勃的生命,開出美麗的花朵,把芳香留在人間。我們也應該像水仙花那樣,即便寒流襲來,水裏結了冰,也還是要照樣開花。
說到這裏的時候,諸葛教授突然轉身拉開窗簾,對著燈火萬點的上海之夜,久久凝眸。
半晌,她才在遙遠的市聲襯映下,接著說道:
“雖然它有過風雪,有過沉沉的雷鳴,有過布滿蒺藜的路,但我依然愛它,依然像水仙花離不開水一樣的離不開它!雖然,我不敢以水仙自寓,也不敢以陳毅同誌留在畫上的題詩自比,但是,我卻應該以它自策,自勉!我覺得,在被‘四人幫’弄得群芳凋盡的年代過去之後,我們每一個活著的人,都應該為祖國和人民,獻出自己新的芳華……”
在諸葛教授的話音之間,我不隻一次的感到,那水仙花的幽秘的奇香,正在空氣裏默默流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