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曦雲究竟胸中別有丘壑,絕非等閑之人,低頭撫了撫裙上的衣褶,仿佛要將滿心的躁惱和慌亂抹平,再抬起頭時,臉上已一片淡然寧靜,連連冷笑道:“既如此,我說什麼已毫無用處,你已認定此事是我們所為了?”
香蘭在一旁的檀香木雕花百蓮湘妃榻上坐下來,麵色愈發慘白,冷汗幾欲將小衣浸透,臉上卻淡淡笑道:“薑五姑娘果不出所料,是抵死不認賬的。”
屋中一時沉寂,忽傳來幾聲咳嗽,薑母掏出袖中的帕子拭了拭嘴,道:“曦丫頭,來,扶著我,咱們家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何必跟她多費口舌。”薑母一行說一行拄著拐杖顫巍巍站起來,薑曦雲連忙上前攙扶。薑母下巴微揚,神色優雅端嚴,淡淡看了香蘭一眼,又扭頭對薑曦雲道:“一個賤妾罷了,也配質問你?你糊塗了,跟她多話。”
薑曦雲姿態柔順,垂頭道:“祖母教訓得是。”說著攙著薑母往外走,隻聽香蘭揚聲道:“薑家既不肯認,這倒也無傷大雅,所謂先禮後兵,方才我隻是知會薑五姑娘一聲。往後我做出一番好事回敬今日薑家之舉,也望薑老太太和薑五姑娘拳拳笑納才是。”
薑母身形一頓,薑曦雲亦回過頭來,麵上隱帶驚惶之色,繼而薑母咳嗽一聲,頭也不回往外走,香蘭微微低頭,一手拿著緩緩撥弄著小幾子上一隻鬥彩纏枝海棠盅,道:“倘若薑老太太邁出這個屋,不出一個時辰,京城內大大小小的豪門世家,民間市井便滿是薑家姊妹欲嫁進林家,下毒手害林家小妾斷子絕孫的傳言了。常言道‘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倘若大江南北皆是這樣新聞,以訛傳訛,最後該傳成什麼樣兒呢?”
薑氏祖孫大驚,雙雙扭轉身,隻見香蘭抬起頭,白得發青的臉兒上,氣色虛弱,卻淺淺笑道:“我沒旁的本事,隻會畫兩筆畫兒,倘若把這事前因後果畫下來,集個冊子,日後流傳出去,倒也是奇聞異事一樁,到時候保不齊哪個說書的先生,唱戲的戲子,還能把這事編一出戲,或是哪個禦史言官以此參上一本直達聖聽,倒也增個茶餘飯後的談資消遣。”語調中似有讚歎之意,“就叫‘種種嫉恨薑氏小姐下毒,般般委屈林家小妾受屈’,薑老太太,薑五姑娘,我這個回目名兒取得如何?”
薑氏祖孫隻覺心肝皆顫,薑母拄著拐杖往前猛走幾步,指著香蘭厲聲道:“你......你......你怎麼敢!你膽敢如此,林家也饒不了你!”
香蘭臉色陡然一沉:“我怎麼不敢?我又為何不敢?我如今心裏早已是千萬恨!小心翼翼,縮手縮腳的日子我早已過膩歪了!你們薑家狠毒如斯,竟下這樣的藥,毀我後半生的指望,安身立命之本!逼我到這樣田地,我活著還有什麼趣兒?如今魚死網破,拚個玉石俱焚!就算林家逐我出去,或是用條繩子勒死我也在所不惜!”
薑曦雲心頭焦急惶然,流言如刀猛於虎也,若此事流傳出去,隻怕她跟薑丹雲即便不找根繩子吊死,後半生便要守著青燈古佛度日了。她冷汗涔涔,盯著香蘭的臉,倘若尋常姬妾這樣撒狠,她尚可不屑一顧,可陳香蘭乃是極有聲譽的蘭香居士,尤以林錦樓前幾日剛剛將她畫作送給達官貴人,風流才子們與她做臉,如今上門來求畫兒的險將門檻踢破......薑曦雲睜大雙眼,隻見香蘭笑容冰冷,緩緩點頭道:“我不過一個妾,賤命一條,倒也不值錢,卻能捎上兩個官家千金的聲譽和薑氏一族名望,這買賣想一想,也確乎劃算。”
這番話猶如重錘,直擊得薑母心力交瘁,麵露頹然之色,身子一歪險些栽倒在地,薑曦雲忙將她攙扶到椅上,抬起頭,怒目看著香蘭,道:“你究竟要如何!”
香蘭站起身,看著薑曦雲道:“我也不想如何。眼下給你兩條路,要麼,我同你們魚死網破,薑家名聲毀於一旦,薑五姑娘於世上難有立錐之地;要麼……”說著將幾子上的鬥彩纏枝海棠盅舉到薑曦雲麵前,“你把這盅湯水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