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仁笑兩聲道:“你甭不服氣,宋柯稱得上一流人物,文博達昌,詩詞秀逸,頗有心計城府。聽說顯國公原要人舉薦他到湖北任知府,他竟推辭不受,隻窩在翰林院裏做個小編纂,生生將顯國公氣個倒仰。也虧得他當日辭而不受,否則顯國公倒了,頭一個便牽連他當池魚。就衝這份清明,便不容讓人小覷了。”
林錦樓道:“聽聞他們翁婿不和,宋柯似是意願擁立東宮,常與人說太子溫厚謙和,有明君之態。這國事牽進了家事,顯國公瞧女婿不順眼,宋柯也不搭理他嶽丈,鄭靜嫻左右為難,哄不好這個也勸不了那個,人瘦了兩圈兒,上一遭我娘串門子恰碰上她,見她這模樣嚇一跳,不知她藏了什麼心事,安慰幾句,又哄她的話兒,她還逞強不說,倒是她母親韋氏,撐不住先哭訴一場。”
袁紹仁道:“宋柯如今是打算避禍呢,一紙上書請求外放。”
林錦樓嗤笑道:“他想得美,如今哪有像樣的缺兒,即便有,也輪不到他頭上,顯國公都要倒了。”
“嗬,像樣的地方是沒有,不像樣的地方倒還有幾個,上頭八成要準了,也虧得他想得出,你猜他要去哪兒?”
林錦樓問道:“哪兒?”
香蘭亦豎起耳朵去聽,不料雪凝正走過來,見香蘭站在那裏,連忙輕聲問道:“姨奶奶什麼吩咐?”
香蘭一愣便沒聽到袁紹仁的話,亦不好在屏風後站著,隻得進了屋,坐在炕上心裏還惦記,暗想:“宋柯兩世為人,都以前程事業為重,今日又遭了這一劫,隻盼他平安才好。”長長歎一口氣,又想:“這一生我們全家欠他天大的恩情,不能就這樣忘了,如今他有了難,自然不可坐視不理......顯國公家產被罰沒大半,宋柯的日子想來也不好過,但不知他要外放到何地做官,何時啟程。我本就是飄萍之人,朝堂之事幫不了什麼,可贈財贈物盡心總是可行的,這一別,興許終其一生都不能再見了。”心裏不由悵然,往事浮光掠影,她竭力不去想,慢吞吞走到桌前,親手倒了一盞茶,心道:“林東繡是個專管九國販駱駝的,兩舌生事,不能朝她打聽,德哥兒年紀太小,亦問不得,這事隻怕還要問永昌侯本人,可怎麼能向他遞上話呢?可恨我這一遭出來,知心知底的人都沒帶在身邊。”
正此時林錦樓走進來,見林東繡和德哥兒在碧紗櫥裏的大炕上睡著,招手將香蘭引到臥房裏,香蘭見他板著臉,心裏不由惴惴,忽聽見有極細微的“咪咪”叫聲,不由奇道:“這是什麼聲兒?”
林錦樓仍皺著眉,臉拉得老長,從懷裏抓出一隻咪咪叫的奶貓兒,塞到香蘭懷裏道: “方才送過來的小玩意兒。”
香蘭驚喜道:“這是哪兒來的?”見那貓兒玉雪可愛,忍不住抬起頭對林錦樓笑了笑。
林錦樓一怔,臉色稍好了些,半晌才道:“山東臨清的獅子貓,千挑萬選出來的一對兒,在莊子上下了這一窩,本有三隻,要進給宮裏,這隻鬧了病就留在莊子上,想不到竟又好了。方才莊子上的莊頭送過來,爺瞅它一雙眼睛怯生生的,跟你像,留下給你做伴。”
那貓兒咪咪叫著往香蘭的懷裏拱,不知是怕還是冷,渾身哆哆嗦嗦,如一團毛茸茸的球兒,香蘭心裏一下便酥了,雙手抱起來仔細瞧了瞧,摸它肚皮圓滾滾的,見幾子上有個灰鼠大毛的手筒子,忙把貓兒放到手筒裏,放在床上。那團毛球兒又細聲細氣的叫著,往手筒外麵爬,四隻爪子蹣跚笨拙,憨態可掬。香蘭坐在床邊用手指頭撥弄小貓兒頭上的絨毛,那貓兒便用圓滾滾的眸子瞧著她,細細叫著去蹭她的手,香蘭忍不住笑起來,小聲說:“是公的還是母的?”
林錦樓坐在她身邊,道:“公的。”頓了頓又說:“我小時候老太太也養過幾隻,叫什麼月影、金絲、垂珠、繡虎、印星。”
香蘭想了想,笑著說:“你瞧它一眼黃一眼碧,該叫‘鴛鴦’才是。”
林錦樓“哦”了一聲,道:“‘鴛鴦’是什麼爛名字,它是隻公的,日後打遍貓中無敵手,旁人一讚,說‘好個威風的小霸王,叫什麼名兒?’一說叫‘鴛鴦’,就好像塗脂抹粉的小娘子似的,氣勢全沒了,叫什麼‘獅王’、‘震虎’、‘雪裏將軍’才相得益彰。”
香蘭看著眼前嗚咪叫,惹人憐愛的小東西,聽林錦樓說其日後“打遍貓中無敵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你怎麼整天打啊殺的,養隻貓也讓它那麼好鬥。”
這一記白眼在林錦樓眼裏滿是風情,又嫵媚又可人,他心一下便飄起來,臉上終於冰霜開化,嗬嗬笑著轉過身,同香蘭一道去看那隻四處亂爬貓兒, 鼻間嗅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幽香。他耳目過人,方才同袁紹仁說話時,知道香蘭從屋中出來,屏風下恰露出她吉祥八寶刺繡的裙擺,又見她聽宋柯之事便站住,心裏登時不是滋味。正巧莊頭送貓,他借故出來,本想質問幾句,給她臉子瞧的,孰料見她對自己笑一笑,滿腔的不快竟漸漸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