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大禮(1 / 2)

香蘭呆在那裏,她晃了晃趙月嬋,隻見頭已耷拉下來,再去探鼻息,也已氣息全無,正正是魂歸幽冥。

在香蘭心裏,此人可算得上惡貫滿盈,但就這樣在她眼前死了,卻讓她感覺幾分淒清茫然。她癱坐在一旁呆坐了片刻,過了好半晌,才將那肚兜拿到眼前。

趙月嬋應用之物自然極奢華,那肚兜乃是白緞裏子大紅緞麵,上麵繡著金玉滿堂圖樣,五色寶瓶兒,蔥綠配桃紅的花樣兒,極其鮮亮。香蘭將肚兜從上至下看了一遭,並無發現異處,手無意中輕輕一攥,發覺肚兜下角有所不同,捏了捏,隻覺夾層似藏了東西。她取了刀將肚兜割破,扯開一瞧,隻見滾落一油布小包,香蘭油布拆開,當中夾著幾張信箋,字體飛揚淩亂,顯見是隨手所記,上麵寫道:

驚悉密聞,大駭!蓋心腹密查,竟證吾心所疑。林錦樓與前太子密謀聚首,並差侍衛助其西去。此等五逆十惡之罪,該當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又以其流連煙花巷陌,做養脂粉,吾孫月嬋,休結發之妻,不顧兩姓之好,實屬可惡之至!然,嬋亦有失德之處,樓雖惡,尤有三樁仁舉:一則,驍勇善戰,屢屢克敵,為國體社稷與賊相搏,堅毅不撓,聖上亦讚之;二則,自出資銀兩購千餘畝義田,與貧者耕,不收分文,不取片粟,逢饑荒災年必開倉賑濟,廣設方便,百姓感恩涕零;三則,總戎專征,而秋毫無犯,不妄戮一人者,南下剿匪平亂,禁屠城,隻擒壯年男子,老弱婦孺悉數放還,民眾竟簞食壺槳以迎王師,令聖上仁德威名遠播。此三則乃為大義也,吾心懷憂惱,舉棋不定,終有所歎,其助前太子,卻未見謀反之異動,亦有忠先帝之意,吾雖因私仇恨之、惱之,卻不可殘害忠良焉!此事封口矣。

其後幾頁紙上寫得皆是林錦樓派何人護送前太子,路線如何,所住何店,送至何處雲雲。

原來亡故,趙月嬋自去奔喪,趁著趙家大亂,人心惶惶,同趙綱勾結買通小廝偷她祖父的藏書和古玩字畫來賣,偶偷來一帶鎖的黑漆匣子,二人自以為得了寶貝,撬開才發覺,那匣子當中皆是親筆所寫雜聞雜感,並無特殊,趙月嬋登時沒了興趣。不想趙剛竟無意間發現這幾張信箋,二人登時如獲至寶,意圖謀劃一番。趙月嬋回到戴家,言語間透了幾句口風,戴慶登時便打上主意,孰料此事未成,趙月嬋便得知戴慶欲謀害於她,是夜倉皇出逃,以至遇上香蘭等人。

林錦樓悄悄睜開眼,其實方才香蘭將趙月嬋架到他身邊時他就醒了,不過裝睡而已,他微微側過頭,隻見香蘭正背對著他,手裏拿著幾頁紙,他眼力過人,將信箋上所寫瞧了個清清楚楚,方才恍然為何在莊子中抓住的細作自稱是戴家派來的。他腦中電光石火,瞬間已閃出數個念頭,不由渾身發冷,又冒出汗,整個心放佛被攥得死死的,比那胸前的傷口更痛,直令他喘不過氣,幾欲窒息,冷汗從他額上冒出,千百種滋味湧上心頭,竟令他一時茫然,仿佛午時三刻在菜市口待問斬的犯人,分外難捱。他勉強移開目光去瞧香蘭,隻見香蘭背影一動不動,仿佛入了定的老僧。

時光仿佛凝住了,林錦樓心裏如一波一波翻江倒海的浪頭,每個念頭都將他衝得頹然無力,這樣要命的東西落在香蘭手裏,倘若她以此離開他呢?畢竟她這樣心心念念要離開林家,這一番大難遭遇,她早已對他恩重如山,這樣嬌弱、愛哭、甚至偶爾會怯懦的女人,每每做出令他側目之事,竟讓他覺著自己渺小而卑微,繼而對她生出羞慚與欽佩之心,這是他一輩子都未曾嚐過的滋味,倘若她要走,他又有何顏麵再要挾威嚇她?

香蘭忽然把頭埋在膝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卻竭力忍住不哭出聲。片刻,她抬起了胳膊抹了抹臉,林錦樓牢牢盯著她,雙手竟不自覺微微顫抖,卻聽“哧哧”兩聲,香蘭竟將那幾張信箋撕成兩半,旋又撕得更碎,而後起身走到湖邊,把碎紙扔進方才趙月嬋落水砸出的冰窟窿當中,沉默的看著冰水將信箋上的墨跡暈染成一團一團,最終模糊不見。直到等最後一片紙屑沉入河中,香蘭方才轉身往回走。

林錦樓見香蘭兩手空空走回來,心裏不由鬆了口氣,可緊接著又有一塊更重的石狠狠擊在他心上,仿佛他聽見“嘩啦”一聲,心裏頭什麼東西碎了,他喉頭發澀,雙目泛酸,悄悄別過臉,一滴淚順著他眼角滾下來,落在他身下的大毛衣服上,留下一團圓圓的水漬。

香蘭將趙月嬋屍體拖到一旁,看著趙月嬋的臉,良久說了聲:“你的大禮,我剛剛撕了,就當沒有這回事罷......我對你沒有恨也沒有厭了,倘若我活著,必來收斂你,好走罷。”言畢將趙月嬋的那件濕噠噠的鬥篷蓋在她頭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