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想象城市的另一麵(2)(1 / 2)

老舍在自己童年貧窮的生活經曆中就曾親眼目睹了一些底層旗人女子被逼良為娼的悲慘事情。老舍在文學作品中寫過不少妓女,如《趙子曰》中的譚玉娥,《新時代的舊悲劇》中的宋鳳貞,《駱駝祥子》裏的小福子,《月牙兒》中的母女倆,《微神》中的“我”等等。這些妓女,幾乎全是可憐的、善良的好女人,其中《微神》中的“我”有著老舍初戀情人的影子。在城市裏,這些女子接受過一定的教育,有的還當過小學教員。家境衰落、窮困潦倒之際,她們多方掙紮,尋求謀生的路子,但是社會環境沒有給這些可憐的窮女子一條能夠自我謀生的道路。走投無路的她們,為了糊口、為了養活家人,被逼無奈不得不走上一條最原始的、悲哀的賣肉之路。

“看看醉貓似的爸爸,看看自己,看著兩個餓得像老鼠似的弟弟,小福子隻剩下了哭。眼淚感動不了父親,眼淚不能喂飽了弟弟。為教弟弟們吃飽,她得賣了自己的肉。摟著小弟弟,她的淚落在他的頭發上,他說:‘姐姐,我餓!’姐姐!姐姐是塊肉,得給弟弟吃!”老舍:《老舍全集》第3卷,第158頁。《駱駝祥子》中的小福子就這樣被逼無奈走進了賣淫的地獄之門,老舍筆下的妓女都是底層社會裏最下層、最苦難、飽受身心雙重摧殘的女性,是《危險的愉悅》所描繪的最低級妓女行列裏的“暗娼”、“野雞”。

麵對虎妞的侮辱、父親的打罵、鄰居的鄙夷,想死的心都有的小福子卻沒有死的權利,“死是最簡單容易的事,活著已經是在地獄裏。她不怕死,可是不想死,因為她要作些比死更偉大更勇敢的事。她要看著兩個弟弟都能掙上錢,再死也就放心了。自己早晚是一死,但須死一個而救活了倆!”老舍:《老舍全集》第3卷,第170—171頁。這就是身在“地獄”裏的女人們活著的唯一理由。虎妞死後,小福子失去了招待“客人”的地方,無奈到了“白房子”賣淫,徹底失去了自由。小福子在“白房子”裏,無法忍受“客人”的頻繁折磨,從中逃出來在小樹林上吊自盡了。

短篇小說《微神》中的“她”是識字有文化的女性,但是因為家道中落和一個抽大煙的父親,被逼著走上了“暗娼”的地獄之路,但是無論何時,“她”的心中都留有一塊神聖、純潔的地方包裹著自己的初戀情人。但是,一旦初戀情人從南洋回來,並不計後果地決定娶她的時候,“她”殺死了自己。“她”說:“我殺了自己。我命定的隻能住在你心中,生存在一首詩裏,生死有什麼分別?”老舍:《老舍全集》第7卷,第62頁。“她”以死來與惡的社會抗爭,以死來保存初戀情人心中永恒的純潔記憶。死亡是“她”永生的存在方式,是“她”維護生命尊嚴的唯一的、最後的有效抗爭方式。

《月牙兒》中的女兒,在做暗娼的母親保護下,能夠接受教育,學到了一些文化知識,知道廉恥、倫理、道德,在畢業之後,決定找工作養活自己:“我出去找事了。不找媽媽,不依賴任何人,我要自己掙飯吃……沒有事情給我做。我才明白了媽媽,真原諒了媽媽。還洗過臭襪子,我連這個都作不上。媽媽所走的路是唯一的。羞恥不是我造出來的。”同上,第272頁。在殘酷的現實生活中,“我”明白了一個真理——窮人的真理——“肚子餓是最大的真理”。“我”就像魯迅所分析的出走後的娜拉一樣,城市底層的窮苦女子沒有一個能夠不愁吃穿的家庭可以回去,“她”隻有一條“墮落”的路可以走得通,即“若真掙不上飯吃,女人得承認自己是女人,得賣肉!”老舍:《老舍全集》第7卷,第278頁。

五四新文學中,伴隨婦女解放運動興起的女性文學作品有許多是表現婚姻自主、戀愛自由的,在當時的確有著進步的時代意義。但是,在一個遍布“窮人”的“窮人中國”社會裏,在眾多窮人仍掙紮在生存線上的時代,那樣的文學離窮人的生活有著很大的距離。魯迅的《傷逝》中的涓生之所以與子君分手,不是因為涓生移情別戀,而是最基本的“生計問題”。老舍由於自己獨特的都市底層生活體驗和強烈的“窮人”情結,他的作品中的窮人是真實生活在文本世界之中,是對窮人生活世界的多方位、立體的、本體性呈現,一針見血地表達出窮人生存的最大真理——“餓肚子”。

女性在惡的社會被窮所逼、被錢所迫無奈走上這條屈辱的、悲慘的、難堪的賣肉謀生路的“地獄之門”。老舍深深地同情與愛憐活在“地獄”中的女人,把自己心底深處最美好、最真摯的感情也都捧給了這些可憐的女人。

“她找到了女兒,女兒已是個暗娼!她養著我的時候,她得那樣;現在輪到我養著她了,我怕得那樣!女人的職業是世襲的,是專門的!”同上,第282頁。老舍以文學審美方式念出了心中最悲慘的、最椎心痛苦的泣血之詩。

三、“含淚冷笑”的巡警係列

巡警是我國20世紀初的一種特殊社會曆史現象,最早出現在清朝末年。到1905年成立了一個全國性的巡警機構,一直延續到20年代。巡警,按照社會政治學的分析,屬於統治階級的一部分,是統治階級的統治工具之一。巡警是當“官差”的,巡警們具備一定的武裝設備,有一定的權力,享受著官餉。按理,當巡警是一個美差,然而這一切隻是最表麵的現象,實際上的巡警生活卻並非想象得那麼好。許多現代作家在作品中都寫到過巡警。在他們筆下,巡警隻是作為一種現象或次要角色,他們的嘴臉又都是千篇一律的,甚至是相當公式化的,談不上什麼人物性格上的描寫,很少有以巡警為主人公的作品。但是,老舍先生的作品中不但出現了大量的巡警形象,而且有的巡警還成為小說的主角,從而全方位地展示了巡警這一社會底層群體的真實存在鏡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