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3 / 3)

他現在幹嗎呢?她拿出手機,梁繼生沒有給她打過一個電話、發過一條短信。她還能感受到那滲入骨髓的寒冷。

四十八

淩晨三點,她聽見門鎖響。他進了臥室,他去了餐廳。冰箱門開了,砰一聲關上了。他喝了些冰水,一瓶啤酒?

燈嘩一下開了,刺得她睜不開眼睛,她轉了個身,將裸露的半個後背給他。床上的涼席拉開了一半。她怕冷。而梁繼生是一團火,走哪都燃著一絲火星兒。她縮成一團,綿弱的,冰冷的。

“我隻有你和小語。”她的身體和嗓音一同抽搐著。她是自卑的。在眾人麵前她得藏好令人泄氣的自卑。她有意不跟同事們來往。小語身體那麼弱,像是她的自卑造成的。“我這個兒媳看著也麗質,就知道自己賺錢,我那兒子,都讓她給害了。”婆婆的人看不見但聲音她能聽得到的。可她的親人也有話說:跟一個敗家子兒過一輩子你鬼迷心竅了嗎?

“喂,醒醒。”

她一動不動,讓他看去像個死人:有一天我死了,你還不知我死了,你還在你狂歡的世界裏。

“喂,小語那個存折哪去了?”他撫摸她,他急欲離開。她的怒火起了,又散了,隻要他說聲對不起,或給她以柔情,她立刻會不計前嫌,把冰冷的身體交給他溫熱,與他一起融化,帶了他的溫度。

“存折放哪了?”“梁繼生,你真的瘋了嗎?”

“快點,放哪了!”他連鞋都沒換,踩著臥室空無一物的地板,這張床不知還能值幾個錢不!她的心狂暴地跳將起來幾乎要把她毀滅了。她緩緩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她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門外的方向:

“出去,請你出去!”她感覺自己馬上要沒氣了,她懷疑自己真會這樣離開人世。“周紫依,請將存折給我,你聽見沒有!”他威風凜凜地立在奄奄一息的她眼前,“姓周的,存折給我,我再說一遍!”存折是小語這幾年的壓歲錢。就這麼多了。周紫依決定不再開口,電視上常見勇鬥暴徒的畫麵。梁繼生揮起了掌,終沒落下來,卻掀翻了床頭櫃,台燈落下去,稀裏嘩啦一通響。

小語站在臥室門口,無聲地望著那一地的碎片。

“存折給我!”

周紫依從另一邊繞過去,抱起門口的小語,小語隻穿了小褲頭,大概睡衣自己脫掉了,一熱一涼的,明兒準又生病了。小語生病還得她一個人抱了去打針住院的。這麼多年這也成了習慣。一本書呼一下飛過來,砸中了她的後背,小語緊緊地揪著她的頭發。梁繼生在各屋裏搜索,又有什麼碎在地板上。“爸爸喝醉了。”她哽著喉嚨哄小語。

“請你等等,小語你接送一下,還有,這段時間我把她放在梓蓮那——”

“隨便!”

整整一天了。她想著那個“隨便的”背影。她一再地拿出手機。她發現自己又走到了公車終點站。

四十九

“這是給小妹妹織的嗎?”小語從茶幾底下翻出半截毛衣來。梓蓮驚叫一聲,臉像被鮮血給潑了馬上又凝固剝落了,姝縵嘴裏繞著小語的兒歌將它放回原處。小語要聽音樂,遭到梓蓮的嗬斥,但她馬上去打開音樂並擁抱了小語。

“你們屋裏為什麼老插這種花?”姝縵盯著那些百合花,這話引起梓蓮內心更深更長的憂傷。她沒有說少爺喜歡,卻說,“插習慣了,”兩個年代出生的女人無法很好的溝通。纏來繞去的聽上去相互在盡量顧及到對方,最終卻僵硬得再蹩不出半個字。

“你家這盆米蘭開得很好噯,”要是換了別人,姝縵對這種救場似的談話早會沒了興致。她在屋裏走動,好讓梓蓮放鬆下來。她看上去還沒有從某種難堪中逃出來。

兩位老人結婚六十五年了,婚姻這麼美滿,秘訣是什麼呢?

“唯一要做的就是用一隻腳踩住她的脖子再別鬆開。”老太太說不了話,老爺爺開心得哈哈大笑。

姝縵和梓蓮對望著那句話,兩個人真可以美滿得能過六十五年嗎?這使難堪的沉默成了年齡不同層次不同程度卻相同的一股憂傷——她們都清楚明白對方的婚姻,盡管她們從未有過關於婚姻和家庭的交談。她們不知自己憑了什麼保持著這樣不遠不近、還險些就生疑雲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