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請。”林義哲心中計議已定,立刻吩咐道,“我去換件衣服,你們給張大人上茶,用上好的碧螺春,把‘兔毫盞’拿出來給張大人用。”
“是。老爺。”仆人領命而去。
張佩綸坐在客廳之中,好整以暇的看著周圍的陳設,等待著林義哲的到來。
林義哲的客廳雖然不大,但布設得很是簡單雅致,完全是文人雅士的風格,看不到絲毫的西洋氣息,令張佩綸暗暗稱奇。
看來這林鯤宇,並不似外間傳言的那樣,是“洋妖”……
“張大人,請用茶。”林府仆人恭恭敬敬的說道,這才讓張佩綸回過神來。
張佩綸看到仆人將一個不起眼的黑釉大碗放在了桌上,用一個同樣是黑釉的大茶壺給自己衝茶,好似在市井茶肆一般,不由得有些惱怒。
張佩綸以為林義哲是有意輕慢自己,正待發作,但當他的目光落到黑釉大茶碗中翻滾的茶湯時,猛地愣在了那裏。
林府仆人似乎注意到了張佩綸臉上表情的變化,嘴角現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陣陣茶香漂來,顯示這是用極品的茶葉泡的茶,但張佩綸似乎沒有聞到,他此時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了茶碗之上。
隻見在茶碗黑色的底釉中,透析出均勻細密的絲狀條紋,好似兔子身上的毫毛一般!
而這些流淌下垂的兔毫紋,呈現著濃淡深淺、曲曲彎彎不規則的宛如丘壑一般,顏色上濃下淡,最後消失,給人一種自然靈動的美感。
“兔毫盞……”張佩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才覺察到那淡淡的茶味清香。
張佩綸欣賞著茶碗中的湯花和碗底的兔毫構成的奇妙圖景,竟然好似癡了一般,遲遲不肯舉碗飲茶。
過了好一會兒,待到湯花全部消失,張佩綸方才舉起碗來,輕輕的啜了一口。
“好茶,好茶。”張佩綸輕聲歎道,心中對林義哲的好感,又多了一層。
他從沒想過,林義哲竟然也是個有如此雅趣之人!
看來,洪陶士所言非虛啊!難怪他對這林鯤宇的為人,如此傾心!
而林義哲用這名貴無比的茶具招待他,顯然也是用了一番心思,表達“另眼相看”之意!
張佩綸又細品了一口香茗,隻覺回味無窮,一時間竟然有些神遊物外。
自己是第二回,喝到這用“兔毫盞”盛的香茗了吧?
他現在還記得,那一次和朋友去大林寺遊玩,大林寺的方丈熱情接待了他們,並且拿出鎮寺“三寶”讓他們觀賞,這三寶之一,便是10隻“建盞”。這10隻“建盞”都是“兔毫盞”,一個個完美無缺,細毫清晰,金光閃閃,實在討人喜歡。當時正值炎夏,方丈給他們講述了“兔毫盞”的妙用後,並拿出一隻普通的白瓷碗與一隻“兔毫盞”各盛滿一碗茶湯,說:“到明日清晨,這兩碗茶的味道就完全不同了。”當時大家都半信半疑,到了第二天上午,大家品嚐了這兩碗茶湯,果真如此,“兔毫盞”盛的茶湯依然如新泡的茶一樣清香如故,而白瓷碗裏的茶湯卻有明顯的餿味,當時大家都覺得神妙無比。
而正是那一次,張佩綸才深刻領悟到了這茶道之妙。
“讓幼樵久等了,嗬嗬。”林義哲的聲音遠遠的傳來,但張佩綸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了麵前的“兔毫盞”之上
林義哲注意到了張佩綸的樣子,不由得微微一笑。他上前幾步,來到張佩綸的身邊,又輕聲喚道:“幼樵?……”
張佩綸這才回過神來,他覺察出了自己剛才的失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起身和林義哲見禮。
二人禮畢,分賓主落座,林義哲笑著說道:“早知幼樵深明茶道,是以不敢怠慢,用了這古建窯的茶具,不知可否合幼樵之意。”
“嗬嗬,不瞞鯤宇,這建盞乃是‘兔毫盞’,為茶家之重珍,萬金難尋,一般不輕易示人。張某也隻是見過一次而已。”張佩綸絲毫沒有掩飾對這件珍瓷的喜愛之意,“今日鯤宇竟以此待客,足見厚愛,張某在這裏謝過了。”
“幼樵太客氣了,不過是一件古瓷而已。”林義哲大方地說道,“幼樵如若喜歡,便送於幼樵好了。”
“鯤宇如此厚贈,恕張某萬不敢領受。”張佩綸擺了擺手,正色道,“君子不奪人所愛,今日得見此物,張某已足慰平生,萬萬不敢據為已有,還請鯤宇收回成命。”
林義哲聽張佩綸的話說得鄭重,明白他的心意,心中暗暗感歎。
這個張佩綸,果然如史書中所言,是不輕易受人饋贈的!
“幼樵太客氣了。”林義哲說道,“久聞幼樵大名,今日得見,喜慰之極,知幼樵於茶道深有研究,故而欲以此物相贈。林某性子直,有些孟浪了,還望幼樵不要見怪才是。”